跟拍pd在前方过道架起了直播设备。
    浅茶的目光在摄像机上停留一瞬，迟迟没有接过耳机，裴京舟看出她的迟疑，将耳机偷偷塞进她手里。“把头发散下来遮住就好，没关系，拍不到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抬手披散开长发，浅茶悄悄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低沉华丽的jazzy（爵士）旋律响起，浅茶意外地看向裴京舟，想了想，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偷偷打字。
    ［原来你喜欢这种华丽的曲风呀。］
    直播时在恋爱铃app上发送消息会被节目组实时监控，毫无隐私可言，于是浅茶动作隐秘的，把手机屏幕往裴京舟的方向歪了歪，手肘轻轻碰了碰他。
    裴京舟会意，也低下头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上打字。［嗯，因为你。］
    ［因为我？］浅茶微微歪头，撞入他清凌凌的眼眸，随即看向他指尖的屏幕。
    ［还记得吗？你曾在直播里分享过一首叫《beloved》的歌曲，我就是因为那首歌，喜欢上jazzy这种曲风的。］
    仿佛已经是相隔久远的事情了，浅茶绞尽脑汁地回想，才记起那是在三年前，她刚成为音浪娱乐s级签约主播、被绿茶系统绑定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的她，尽管言行时时受到绿茶系统的控制，但仍然坚信着未来一片光明，喜欢《beloved》，渴望能像歌曲的女主人公一样，在午后的咖啡厅偶遇一生挚爱，他会治愈她，拯救她，带她去寻找光明，可现实却是，那时的她始终是独自一人。
    独自在黑暗中沉浮久了，很容易失去对未来的期待，可裴京舟的出现，却让浅茶沉寂的心重新泛起涟漪。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就像无尽黑夜中穿透云层送来光亮的温柔月亮。
    月亮最迟但到，或许默默无闻，却无比坚定地穿透阴霾，抵达只要她抬起头，就能看到光的地方。
    可，这样温暖的存在，真的是她可以心安理得占有的吗？
    对此，浅茶只觉得惶恐与不安。
    ［困了吗？］，见她长久陷入沉默，裴京舟取来自己的风衣外套，体贴地放在浅茶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打字道：［车里的空调温度太低，盖着衣服休息下吧，等到了我会喊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浅茶很想问裴京舟这个问题，却又不敢。没去拿他的外套，她的指尖犹豫地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空，迟迟没能落下。
    小姑娘多半是在纠结如何措辞拒绝，裴京舟心中明了，干脆没给拒绝的机会，直接拿过外套为她披在身上。
    浅茶的视线落在裴京舟专注的侧脸，他垂着眸，似在研究怎样才能让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不会滑落下来。
    不知不觉离得近了，属于裴京舟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仿佛霜雪天里的雪松，清洌好闻，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察觉浅茶的注视，裴京舟眸光微愣，歉意地向后方退开，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刚刚忘记要避开摄像机了，抱歉。］
    浅茶看着他摇了摇头，乖乖抬起手，声音软软的。“穿上就不会掉了。”
    裴京舟愣了愣。
    那么害怕在摄像机前惹来非议的她，竟不排斥他的亲近了……
    裴京舟恍惚一瞬，耳尖微红，虚虚牵过小姑娘的手腕，帮她反穿上风衣外套。
    他的外套，浅茶穿着终归是大了的，哪怕只是套上了两只衣袖，她那么娇小，衣袖一甩就成了水袖，像是偷穿了男朋友的衣服……咳，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垂眸掩去一瞬间想要越线的心思，裴京舟看向浅茶的目光，属实算不上清白。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她用很小很轻的声音问道：“裴京舟，我们是朋友吗？”
    裴京舟和她现在算是朋友吗？这个问题对浅茶而言很重要。
    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朋友可以落落大方地互相照顾，才可以不去计较得失。
    ……只有朋友才不会嫌弃她深埋心中那颗舍不得吃攒下的，廉价的水果糖。
    纯洁无瑕的云朵飘啊飘，掩藏真心的字迹在云层中悄然浮现。
    【小时候在慈善之家生活，院长奶奶曾经说过，像我这种没有家人可以倚靠的孩子，长大后能依赖的只有朋友。】
    “想要交到好朋友，就必须让对方看见你的真心。”院长奶奶这般说道，“只有真心换来的朋友，才是可以依赖的。”
    【慈善之家什么都好，就是伙食每天都一个样，萝卜白菜大土豆，只有听话的乖孩子会被奖励一颗甜滋滋的水果糖。】
    那时，个头还是小萝卜丁的浅茶每天都在积极表现，本就生得乖巧，性格又讨人喜欢，故而水果糖每次都有她一份儿。
    【水果糖是我当时最珍贵的东西了，我把它们都攒下来，想要交很多很多院长奶奶所说的可以依赖的朋友。】
    可这么多年来，饱含真心的水果糖主动递出一颗又一颗，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也就只有与她一同在福利院长大的阮声，只有声声不嫌弃她的糖。
    【“像这样几毛钱的便宜货，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才不稀罕你的糖！”】
    【“谁要跟一个没爹没娘的扫把星做朋友，滚开，离我远点！”】
    小孩子哪懂得什么是非善恶，什么叫恶语伤人，他们只是瞧着她翻来覆去穿的那几件带补丁的衣服，单纯厌恶她与光鲜亮丽的他们之间的不同罢了。
    但，她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不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两只眼睛。
    浅茶在制服外套的口袋里面摸了摸，因为换了衣服，没摸到随身携带的糖果，月牙眸忍不住微微失落。
    然而，奇迹一般的。
    在她面前，裴京舟手心出现一颗浅绿色塑料纸包裹的青柠味水果糖。
    “是在找这个吗？”裴京舟抬手将糖果放入浅茶掌心，深眸底暖意融融。“如果非要给我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那我希望是比朋友更值得你依赖的关系。”
    “你永远都可以信任我，而我也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他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们是一样的，茶茶。”
    一样的孑然一身，在望不见尽头的黑夜之中渴望被光救赎，裴京舟并不高尚，因为他从未向浅茶提起，在得知姐姐自杀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将他从颓靡情绪里解救的那束光亮，正是同处灾厄的浅茶。
    为什么明明遭受了不平等的压迫，她却还能在直播中开朗地唱着歌？那时的裴京舟不懂，为什么即便音乐主播这份工作给浅茶带来了无休止的谩骂，可每当她在直播中聊起音乐，美眸深处都是亮的。
    怀揣着这般探究的心思，裴京舟在浅茶直播的陪伴下，从无边黑暗走了出来。
    而现在，裴京舟微微叹气，他也想成为陪伴在她身边的那束光，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