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赤松子离去太久，这群银乌闻着酒味就馋疯了。
    它们一个个睁着血红的双眼，龇牙咧嘴地伸着黑鼻子猛嗅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酒香。
    也不知丁令威是不是在酒里加了料，空气中的酒香异常勾人，但饶是这样，领头的银乌还是十分谨慎。
    它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坛子，看都不看地上的草鞋一眼，蹦跶跳跃的每一步却都巧妙地避开了散落一地的草鞋，等到了酒坛边，它却止了步，围着酒坛，左左右右，绕了好几圈，又冲着酒坛的小口看了看，闻了闻。
    一众银乌鸦雀无声地等它发令，四周都是银乌吞咽口水的声音。
    苍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那领头的银乌左右张望许久，似乎马上就要招架不住，它却忽伸长了猿臂，扯着根胳膊粗的藤条，荡漾离去。
    一众银乌嘶叫着跟着它的背影三五成群地匆匆离去，只剩了满地凌乱的脚印和远处若有似无的猿鸣。
    苍耳看银乌没有上钩，颇有些失望，刚想说什么，老九的手指已经提前嘘到嘴边，似乎银乌的离去他早有预见。
    风裹挟着酒香，在棪木林里呼啸，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苍耳忽听得身后林子里树叶的“嚓嚓”声响，声音不大，但比之先前，似乎更为急切。
    没一会儿功夫，一头银毛的猿猴从层层叠叠的绿叶子里小心翼翼露出张桃心状的黑脸来，小脸一动不动，见四周没有异样，才从高耸的树梢上，几个纵跃，稳落到地上。
    就一只？？
    这是落了单的银乌？？还是憋不住馋虫想来偷吃的？？
    苍耳疑惑时，那银乌忽然骂骂咧咧：“又来这一套！！几百年，几千年，都换汤不换药！！这种骗小猴的烂招，以为我们还会上当？？！！”
    它两只比腿还长的手臂支着地面，绕着酒坛子，草鞋烦躁地转来转去，猴嘴里骂得一刻不停。
    出口成脏的猴语虽然带了点口音，苍耳还是基本都听懂了。
    两相比较之下，苍耳才明白为何木招摇老要强调，他手底下的猴精都是受过他调教的……至少，苍耳从不曾在招摇听过那么丰富的脏话……
    木招摇的手悄无声息地掩住了苍耳的耳朵……老九却听得兴味盎然，嘴角都咧开了……
    木招摇嫌弃地睨他一眼。
    暗自庆幸，幸亏小枕头遇到了他……要这么跟着老狐狸，也不知要养成怎么个无法无天的样子了。
    这种脏话，他也任由小枕头听了去？？？心也太大了吧？？？
    好一通酣畅淋漓的痛骂……
    后半程那些太脏的话，苍耳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那银乌似乎知道小威威的全名，甚至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了？！！
    她不由惊叹：这银乌好生了得，不仅知道小威威的道号，在凡界的姓名，甚至还知道他爹，他娘，他爹的爹，他娘的娘的全名……
    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那银乌骂爽快了，又嗅了嗅酒香，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拍屁股走了。
    林子里又只剩下了风擦树叶的孤鸣，好安静，安静到刚才银乌的聒噪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苍耳挖挖耳朵……
    老九和木招摇对看一眼，眼神中有一种“我听到了很多小秘密”的心领神会。
    但他们两人仍猫在林子里不动。
    苍耳会意，这事儿还没完呢。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隔三岔五来上几只猴子，又把丁令威祖上做过哪些伤天害理，不要脸的事连说带骂好一通输出……
    老九只恨不能嗑上一把瓜子，眯上一壶酒。
    木招摇捂着苍耳的耳朵，也听得起劲，听到精彩处，还不忘跟老九对上一眼，眼神拉丝地交流上一番。
    苍耳懊恼，怎么就她听不得？？！！
    骂人的银乌越聚越多，越骂越投入，到后来，它们不说事了，只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也不知是那个银乌起的头，骂高兴了，竟跑到酒坛边，对着那酒坛口，伸长手臂，杵了下去。猴毛黏着酒，滴滴答答……它痴迷地舔着猴毛，舔吧舔吧……喝高了……
    没一会儿，乌泱泱一群银乌都喝得东倒西歪，有几只围着酒坛子打架，更多的像是忽然发现了酒坛边上的草鞋，一个个饶有兴致地把脚套了进去，试穿起来。
    丁令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喝一声：“收！”
    那草鞋猛地变小，穿着草鞋的银乌叽叽叽叽急叫成一片，慌张地四散奔逃，有的往树上窜，有的往河里跳。
    奈何草鞋和草鞋都被串成了一串，没多久功夫，都跌得东倒西歪，束手就擒。
    没穿着草鞋的，也醉成一片，呜哈哈地打着酒嗝哈欠，昏睡了过去。
    苍耳呼圆了嘴巴。
    小威威好定力啊！！
    祖宗十八代被一帮猴子骂成这样，都能如如不动……要么不出手，这一出手，竟轻而易举就将那么一大群银乌给拿下了！！
    看他喜滋滋地给银乌套上了脖环，牵着他们一串，唱着歌儿走远了，老九才出了声。
    “我看这群银乌也不难拿下啊，怎么几百年来，你都没动静？”
    木招摇没好气地回一句：“你愿意被它们这么骂？？”
    老九憋笑。
    果然如此，不是收不了，是听不得骂。
    “不过骂两句罢了，又少不了你一根寒毛，竟连那散仙都比不过。”老九故意激他。
    “我木招摇还没落魄到非要收了这般银乌不可的地步，何必听他们那些有的没的。”他气恼地别开眼，不看老九。
    “是怕他们把你以前做过的那些破事都给骂出来吧？？”老九捂着嘴偷笑。木招摇要是出手收这帮银乌，估计没个几十年，这帮银乌都骂不完。
    他那些小黑本都论箱来装了……
    苍耳忽然明白了：“这些银乌通晓古今事？”
    “过去的事儿，无所不知，至于未来的事，那是一问三不知。”老九挖挖耳朵。
    听了太多事儿，该好好通一通。
    苍耳蹭地跳下树，只听得脚下，叽一声尖叫，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那银乌被踩出一个悠长的酒嗝……
    半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苍耳。
    “是狐狸？不不不，不是狐狸……是巫女？？？不不不，也不是巫女。你个女娃娃……好生了得，竟让我老猴头，一看看不透。来来来，让我醉眼朦胧，再好好看看。”它忽然伸长了手臂，往苍耳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