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洲挂断电话后，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倚靠在墙边，瞧着窗外的世界。
    夜已深，外面的喧嚣已经归于宁静，灯火却依旧明亮。
    他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点开备注为r的头像，眼眸低垂着，一直盯着上面的聊天记录。
    走廊空寂无人，只有墙角处贴着“安全出口指示牌”还泛着绿色的光，幽静且空远。
    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飘进了一丝丝细雨，落在他的睫毛上，渐渐浸透，他的眸色变暗。
    这边，
    蒋雯写完作业，内心总感觉有些不得劲，但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心里就轻松多了。
    她想到今天下午池洲上出租车时，脸上的神情与往日完全相反，锋芒之内，是那不易察觉的脆弱，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
    池三岁，到底发生什么了？
    才那一小会功夫。
    蒋雯心里一股焦虑感油然而生，她思虑了一番，叹了一口气，点开了微信，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通话铃声在振动十几秒后，被对方接通。
    蒋雯看着手机屏幕，才发觉自己手滑，打了视频电话，她赶紧把摄像头视角转换，对着雪白的墙壁。
    打错就打错吧，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别想着去改变，改变也无法掩藏已错的事实。
    蒋雯重新看向屏幕，才察觉接通好一会了，对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看着黑乎乎的背景，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喂，池洲，你在吗？”
    对面寂静无声，就在蒋雯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突然传进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有事？”
    可能是对方调整了摄像头的视角，蒋雯看向屏幕的时候，发现对面背景亮了不少，一张脸放大在了屏幕。
    蒋雯语气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没事吧？”
    池洲盯着屏幕上女孩的脸，她此时脸上挂满了纠结，还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池洲透过手机与她对视着，并没有开口。
    蒋雯内心有些复杂，她心中有些动摇，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池洲，你不想说，我理解。”
    蒋雯抬着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声音很轻，“就像那天夜晚的我，也是一样的。”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毛病却有一大堆，嘴巴更不会说话，所以说实在话，我现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你，让你心中好受点。”
    她接着道：“你也可以哭出来，我的肩膀虽然没有你的宽厚，但勉强也可以支撑你的重量。”
    池洲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说话。
    蒋雯嘴唇抿了抿，她向前倾身，“可能你也不需要这份无足轻重的安慰，但我想说，就像你那天对我说的，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墙上的挂钟随着分针的走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安静的氛围透过屏幕在蔓延。
    突然，一声“噗呲”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池洲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嘴角略微勾了勾，随即又拉平，整个人被一股丧感环绕。
    蒋雯：“？”
    下一秒，她看见对面的人将挡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放下，眼里含着笑意，“蒋小雯，你学我说话。”
    “啊？”
    蒋雯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对方说话的内容，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跟他聊正经的，这么伤感的氛围，就他一句话，就成功令她破功。
    蒋雯反驳：“谁学你了，又不是只有你可以说这句话。”
    池洲笑了笑，“你知道吗？你这是耍赖，蒋小雯。”
    耍赖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耳濡目染了。
    蒋雯心里吐槽，正要开口，对面又传来了一句话，不过，这次说话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哑，仿若是压抑之外地拼命挣扎。
    “就在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
    蒋雯一怔，她的视线聚焦在池洲的脸上，眼睛有些干涩，她眨了眨眼，内心有预感，这是他要告诉自己某些事情的前兆，轻声开口：“那你梦见了什么？
    池洲抬起另一只手，伸出窗外，雨不知不觉中下大，雨水从空中掉下来，砸落在他手心，带来凉意，冰凉的触感似乎延伸至他的心脏。
    蒋雯也不催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坐着等着他开口。
    他微微垂着头，目光聚焦在半空中虚无的一点上，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迷茫，似乎深陷进了某种让他挣脱不开的回忆里。
    “梦见了一年前我哥出事的那天，也是个雨夜，天色很沉，一直在下雨，地上被积水布满，我看见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和地上的那些雨水混在一起，染红了整个地马路。”
    他的嗓音淡淡，但话语却仿若有千斤重，蒋雯此时觉得自己的鼻腔被人堵住，呼吸一窒。
    蒋雯莫名想起了和他初遇的那天也是个雨夜，所以那天他喝的烂醉如泥，是因为想起了他哥出事的场景吗？
    她还以为他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深夜买醉，却没想到那是他的心理阴影。
    蒋雯深深呼了一口气，愧疚感萦绕在心间，握着手机的手不禁加大力度，她好像欠他的更多了。
    他还在说，“可是，那个男人，将我心中最后一丝期待，都给打碎了。”
    “因为他所谓的事业，放弃了所有人。”
    池洲闭了一下眼，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微笑，他看着蒋雯微微蹙起的眉头，“你没猜错，那个人就是我爸，一个不配称作父亲的人。”
    池洲一只手悬空在窗外，感受着雨水不断砸落的重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存在这个世界。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哥在意识彻底沉睡时，伸出的那一只手，支撑着他的是什么了？
    是等着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吧？
    他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可那个男人不但没有拉他，反而将他推进了万丈深渊，让他哥陷入了长眠中也不得安宁。
    最近的治疗，情况有些好转，但醒不醒得来永远还是个未知数。
    一直隐藏在心中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此刻被他双手捧在蒋雯的面前，得以重见天日。
    池洲话落之后，盯着蒋雯的脸，视线没有移开，眼眸漆黑，沉默着，像是在等着一场无声的判决。
    “池洲……”
    蒋雯本来就承认了自己嘴笨，特别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句话刚开头，又收了起来。
    她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轻柔，似乎怕安慰不成，反而伤害了他。
    蒋雯见对面男生保持着沉默，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她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如果累了，就停下来，回头看看。”
    蒋雯说的很慢，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经过她的再三思考才说出来的，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直面他的目光，“你要知道，我在。”
    女孩温柔的语气在安静的走廊中放大，随着雨声一起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落在窗外的手收拢。
    池洲眼眸微微颤动，浓密的眼睫在黑夜中更显幽深，“蒋雯。”
    蒋雯被他加了个“小”字叫习惯了，骤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还是一本正经的，有些不太习惯。
    她应了一声，“嗯？”
    他又重复一遍，语速很慢，“蒋雯。”
    蒋雯眼神透着不解，“怎么呢？”
    池洲依旧重复着她的名字，视线没有从她脸上挪开半步，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要是放在以往，蒋雯绝对要爆炸，不怼他几句都对不起自己的表情。
    但现在，他是个小可怜，他是老大，只能宠着。
    他叫一句，她答一句。
    在蒋雯不知道极限拉扯了多少遍时，她听见对面突然开口了。
    “蒋小雯，我跟你说个秘密，好不好？”
    她应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你说。”
    说完这句，蒋雯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放在上面的玻璃杯，聊了这么久，她的嘴巴都干了。
    她嘴巴刚接触到杯口，却忽然听见他开口，语气格外郑重，带着一股子认真。
    蒋雯喝水的动作稍顿，目光和他狭长的桃花眼直直相撞，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池洲在对面女孩的注视下，一字一顿地说：“蒋雯，我的心脏在为你跳动，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