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四点，苏晓萌最后一次试表，体温终于降到了37度。她呆呆地躺在程俊毅的床上，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一夜的煎熬啊，好在是熬过去了，自己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一觉，恢复元气。这一觉酣畅淋漓，痛快至极，她准备睡到天荒地老。
    忽然一阵剧烈地敲门声把这“一家三口”从睡梦中惊醒。苏晓萌把被子盖在头上，可砸门声比闹表的冲击力更强，再加上大芒果的叫声，她的瞌睡在持续的噪音中被赶走了百分之八十。她睁开眼睛想要发作，门外忽然地安静了下来。
    苏晓萌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这个充满男孩风格的房间，大概有十五平米左右。一张一米五宽的单人床，一整面墙都是游戏都是游戏设备。昨夜她记得程俊毅和大芒果一起打地铺，半夜他出去给她拿药吃，大芒果跟着跑去了客厅，然后钻进了张津京的卧室里，就听到某人和汪星人一起狂叫。好像没过多久，张津京就狗毛过敏了，不停打喷嚏身上还起了小红疙瘩。她都想起来了，垂下目光对上了一对似笑非笑地双眸。她听到自己的心咚地响了一声。
    程俊毅在地铺上看着苏晓萌：“看来是好了，昨天我真怕你直接过去了！”
    苏晓萌撅起嘴巴：“我现在感觉不难受了，就是想睡觉。能让你母后别吵了行吗？”
    “昨天多亏我母后救你一命，要不是她，你现在脑门都能摊煎饼了。”
    “晓萌，起来吃鸡蛋挂面汤了！”张津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和蔼的语气、温柔的声线，让苏晓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让你母后骂我吧，她这样我实在受不了！”
    “我妈做饭水平一般，可西红柿鸡蛋挂面汤可是拿手菜，我从小到大都喝不够，可她只在我生病的时候会做给我，今天还是托了你的福啊！”
    “我不要挂面汤，我要睡觉！”
    “你喝完再睡啊，没有体力还得发烧、住院、搞不好要动手术！”程俊毅过去把苏晓萌从被子里揪出来。
    苏晓萌浑浑噩噩被某人推到了客厅去。她觉得肯定是自己脑子烧糊涂了，听到张津京对自己柔声说：“牙膏我帮你挤好了，热毛巾也烫好了，你擦把脸会舒服一点！”
    苏晓萌本能地看向程俊毅，这家伙本来满身疲惫，听到亲妈这句话，忽然一脸坏笑。她记得他说过，平日里张津京的牙膏有时都是老公给挤的，还经常在被窝里被老公伺候擦脸，现在如此照顾自己这个“死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别说，张津京这西红柿鸡蛋挂面汤是正经的天津卫做法。苏晓萌本来满嘴苦涩，吃了几口就停不下来了，连汤带水一碗下肚，感觉活过来了一大半。都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张津京亲手做的早餐更没那么容易吃！
    “走吧？”张津京虽然只有两个字，可这声音饱含深情，慈爱得如同圣母玛利亚。
    苏晓萌吃饱了，脑子也回来了，顿时知道张津京的意图：“张津京你有病吧，我昨天高烧40度，今天外面零下十八度，你还让我去客户那儿，这是谋杀！”
    “事实上，你根本死不了！”
    张津京脸上笑容尽失，她像苏晓萌这么大的时候得了会咽炎她照样出差。在当地医院，医生说如果咽喉再肿大一点儿，随时有窒息死亡的可能。如今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而且就是因为那次拼命，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升职，成为了团队里最年轻的、月薪过万的新人。
    苏晓萌火冒三丈：“我不跟你废话，反正我今天绝对不会去上班的！”
    张津京说：“别说外面下大雪，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放大客户的鸽子。零下十八度，人家生活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也没因为天冷就不捕鱼。今天，此时此刻，天津市一千多万人口，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按时上班，到现在为止政府也没有宣布停工停学，幼儿园的孩子都能坚持，你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是幼儿园的智商。”
    张津京嗤之以鼻：“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我猜很有可能还身无分文，这个时候你都不珍惜机会，什么时候才懂得珍惜机会。我不是为难你，我是在教你！”
    “我谢谢您了，救世主！”苏晓萌打了一个饱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不健康，有钱也不香。我是无家可归，我是身无分文，可我肤白貌美大长腿，可见是上辈子做了好事儿，这辈子肯定好运卡加身，您就别替我操心了。你知道吗，如今社会上最负面的行为不是冷血无情，而是散播焦虑。求求你，不要让我生个病也觉得负罪！”
    张津京搞不懂这人哪来的迷之自信。今天她打算直接让远松集团的负责人签下新的维护协议，要不是苏晓萌在对方那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得到了强烈的认可，她才不会费这个劲儿。
    “如果我非要你去呢？”
    “那我就报警！”
    “看把你能得！我就不信一个已经退烧，就是不想上班的人，警察还能袒护！”哪曾想，就在张津京强迫苏晓萌穿上自己的厚羽绒服跟自己走的时候，警察叔叔真的大驾光临。活了四十多年，张津京第一次被“录口供”且写了保证书。左邻右舍听到动静还以为怎么了。
    王大妈说：“老程，你这是被俊毅妈家爆了吗？”
    刘婶子说：这姑娘是谁啊？俊毅妈，你这不会被小三了吧？”
    “俊毅你早恋了？”
    “人家都大学毕业了，早恋个屁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津京想到自己早上还贱嗖嗖地给苏晓萌做面汤，然后让对方报警抓自己，就觉得自尊遭到了一万点暴击。她就不明白了，如果换成自己面临苏晓萌这样的遭遇，那一定会不蒸馒头争口气，能签约的会谈都不去了，活该小年轻这么不上进，有吃不上饭的一天！
    “苏晓萌，我真希望你能明白，这个社会比我焦虑得更加残酷。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应该努力拼搏。”
    “我只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应该让自己快乐一点。”
    程天乐开车送媳妇儿子去上班，一边数落儿子一边劝慰媳妇，又怕苏晓萌一个人在家不辞而别。
    “那孩子还病着呢！”
    张津京冷笑：“脸皮八丈厚的人才不会走呢，就怕一直住下去。到时我也报警，就说她私闯民宅。”
    程俊毅刚被老妈骂个狗血淋头，这个时候由衷地说：“我觉得能让苏晓萌离开咱家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父母来接人。
    程天乐说：“你昨天晚上不是告诉我们，苏晓萌和父母打起来了。爹妈坚持要二胎，闺女死活不同意，矛盾不可调和。”
    程俊毅说：“那是他们不知道自己闺女要露宿街头。总觉得有男朋友了，我不会把她赶出去。所以现在就需要一个恶人去挑破这层窗户纸！”
    程天乐看着儿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媳妇的身上。程俊毅也笑嘻嘻地看着老妈，再次挖坑！
    张津京瞪着两个男人，这时手机响了，远松集团的肖雨打来的，说苏晓萌直接给董事长秘书打了电话，说自己几种病毒混合怕传染给集团的小伙伴儿和领导们，会谈时间改在下周。
    “看到没？这么恶劣的天气是多好打动客户的机会啊！”张津京真想把手机摔了，能签约的机会也推了，还不让她去洽谈。更可气的是人家董事长非常赞赏这种做法，苏晓萌趁机约了一个下周的视频会议。
    程俊毅抓紧时机，趁机上眼药：“妈，赶紧出手赶走苏晓萌吧，我们对您有信心！”
    程天乐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的表情，总觉得这小子又在憋什么大招呢：“你跟我们一块去儿。”
    “去那么多人打狼去呢？”张津京对程天乐说：“越是这个天儿，越是领导观察工作态度的时候。不信你们看各个公司主要负责人，今天肯定都不会迟到。我下午找时间自己去，程俊毅不许耽误班儿。”
    程天乐说：“那我可得跟你去，这个天儿打车都打不上，昨天还说北京地铁脱轨呢，天津地铁你也不许坐，你只有坐自己家的车，我才安心。”
    这个天儿，周若昀可不敢下楼。苏海峰拒绝了公司出差的安排，留在家里陪老婆安胎。如果忽略肚子里的“小四”的话，这是多年来，他们第一次重温二人世界。对程天乐和张津京夫妻的到来，他们开始意外但是很快又欢喜起来，大有闺女给他们添麻烦了，但是也不想接回来的意思。
    张津京没功夫跟他们客套，直接表示自己不同意儿子和他们闺女在一起，让他们把苏晓萌接回来，不然就直接轰人了。自家的闺女自己不想要了，就塞到人家去眼不见为净，这两人也真好意思。
    要是放在前段时间，苏海峰肯定要极力维护自己女儿的利益，可现在他只想让苏晓萌在程俊毅家多住一段时间，甚至就结婚住下也挺好。
    周若昀说：“我们萌萌最近跟父母置气呢，她跟俊毅在一起，我们放心！”
    “一个女孩子住在男孩家里，人家父母还不同意，这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程天乐见媳妇被气得脸色铁青，先出来打头阵。可是张津京听到程天乐这句话，脸色更难看了。
    苏海峰说：“孩子长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我媳妇怀了二胎，一个连弟弟都容不下的姐姐是我们做父母教育的失败，她想回来得先道歉，不然我真怕我儿子生不出来。”
    张津京本来想继续控诉苏晓萌的种种恶行，可被老公抢了话后，她的情绪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当年，她也是和程天乐先未婚同居的。自己没有家，当时和程天乐的经济条件，在外租房子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两人准备结婚前，她就随程天乐回了家住。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公婆就开始轻视她了，只是她那时年纪轻，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就算从小没有父爱，也失去了母爱，但是因为爱情又收获了一对父母。自己比不得现在的00后思路清晰，她是活到40多岁的时候，才能彻底认清了现实。这会儿，程天乐竟然说，女生提前住到男生家里这事儿好说不好听。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快100年了，还有这种想法，这是对女性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程天乐说：“我说怎么突然对宝贝闺女的态度360度大转变了。上次见面还恨不得为了闺女倾其所有，现在连闺女死活都不管了。原来是你们有儿子了啊？”
    苏海峰对程天乐说：“你要这么认为也没错，此一时彼一时，作为女儿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要是知道感恩，就应该帮父母一起照顾弟弟，等我们百年之后也没有后顾之忧。好家伙，她现在逼着自己的亲妈去做流产，我敢让她回来吗？”
    “我们怎么可能对自己的闺女啥都不管呢？”周若昀接过话来说，“还是那句话，俊毅这孩子在我这儿住的时候，我观察了很久，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萌萌和他在一起我放心！”
    程天乐说：“你们这是要以后专心养儿子，把闺女当成大包袱扔给了别人啊？不过你这闺女确实霸道了点儿，哪有当姐姐不认自己弟弟的？”
    “就是这个理儿！”苏海峰说：”她自己六亲不认，不听爹妈的话，也不想要弟弟，但凡她能对弟弟好一点儿，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寒心，都说血浓于水，她整个一个胡臭！”
    周若昀对张津京说：“张津京，你也是当妈的人，如果你现在肚子里有了小的，你肯定也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对不对？”
    “我理解不了！”
    张津京被周若昀这句话直冲了肺管子。看着两个男人讨论什么血浓于水，她越听越觉得腻歪。当年刘丽华在怀上儿子后经常跟别人说类似这样的话，对她这个女儿更是满口大道理，要她肩负起做姐姐的责任，要她以后不能只顾自己，全家都靠她了。当时她很抗拒，但还是照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自己就是个棒槌。而且，一个当妈的怎么就能完全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男人？结婚了，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吗？
    “周若昀，大学时我还挺喜欢你的，可是现在我真有点看不起你。为了拿肚里的孩子稳固婚姻，就牺牲成年女儿的利益，完全忽略她的感受。别说孩子刚刚成年，就算她七老八十了，在父母面前也有当孩子的权利吧？”
    周若昀被说到了痛处，她一直非常排斥要老二。最近在丈夫的微信上看到和他关系越来越近，一起出差过的女下属联系频繁，她才彻底对自己的婚姻有了危机感。闺女的暴脾气自己最了解，她惹不起丈夫，也惹不起闺女，这才不敢告知实情。
    苏海峰对张津京说：“俊毅妈，你讲话注意点分寸。这里永远是苏晓萌的家，只要她肯向父母道歉，只要她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她随时可以回来，我们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闺女，能不心疼吗？”
    张津京冷笑：“要孩子道歉，可要是父母欠孩子一句对不起呢？在没有和孩子充分沟通的前提下，就决定生下另外一个孩子，就是对老大的背叛。背叛后还要求第一个孩子放弃自己所有的利益，未来只能付出，这是父母自私的阴谋！”
    苏海峰和周若昀听到这几句话，同时愣住了，苏晓萌当时也表达过差不多的意思，也是这个神情、这个口气简直一模一样！
    周若昀说：“我想起来了，张津京当年也是不回家，对父母偏心弟弟十分有看法。这么说，你在这件事儿上是支持晓萌的了？”
    张津京决定站在正义的一面：“仅在这件事儿上，我是可以理解苏晓萌，也支持她不回家。所以今天你们应该派代表跟我去向孩子道歉，然后隆重把她接回家来。”
    苏海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现在儿子还没有彻底坐稳胎位，行动派、急脾气的闺女回了家，大儿子分分钟都充满危险。
    苏海峰对张津京说“如果我们说不呢，就让苏晓萌在你们家一直住下去吧！”
    程天乐用胳膊肘推了推张津京，小声说：“媳妇，咱来这趟到底是为嘛啊？”
    张津京虽然烦透了苏晓萌，可她更烦这对背叛孩子的父母，还烦上了程大有。
    “你说为嘛？为的是正义！”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和苏晓萌之间属于个人矛盾，但是和苏晓萌父母之间的不同观点是生活中的大是大非。如果她为了让苏晓萌离开自己家，就和苏晓萌的父母站在同一条战线，那等于推翻了自己前半生的人生观，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