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胡玖拉开窗帘看向外面，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几只麻雀从眼前飞过，如果忽略它们身上的畸变，确实是一幅美好画面。
    啾啾——
    一坨淤泥团起来的东西上长满了鸟毛，发出了清脆的叫声，大概在它们的认知中，它们仍然只是普通的麻雀。
    怪物如果仅仅只是长得丑，但对人类无害，根本没必要惧怕，深海中奇形怪状的生物实在太多了。
    然而它们本身就携带着灵异污染，尤其是鸟类形态的，一旦飞出这座城市，会不会导致污染大规模扩散？
    胡玖没有一丁点忧国忧民之心，反而想着该如何利用此事获取利益。
    待会儿他要去查查，这座城市里那些整日胡言乱语的神经病。
    雨州市的灵异事件非常麻烦，一不小心就会毁掉整座城市，局势恶化至此，居民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按理来说，这里早该混乱的一塌糊涂了。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城市依旧井然有序的运转着，变成怪物的人类，仍然觉得自己还是正常人，与从前一样正常生活。
    然而总有一些特例，没受到影响，能看到真相，雨州市的人都变成了怪物，他们看穿了一切，但对其他“人”而言，发现真相的人根本就是在莫名其妙的发疯。
    昨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胡言乱语的家伙，在他出车祸之前，就嚷嚷了很多疯话。
    假如一个人突然看到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变异了，别人无知无觉，只有他独自觉察到了变化，那么这个人的心理和精神肯定会受到折磨，会发疯很正常。
    胡玖就是要找这样的疯子了解情况。
    他走出酒店时，前台的服务人员已经变成了一堆抽象的物体，洁白的牙齿在淤泥上摩擦，两个眼球滴溜溜的转动，扫视往来的“人”。
    今天是文化节，路过中央广场时，胡玖仿佛看到了百鬼夜行，一个个怪物盛装打扮像是在翩翩起舞，应该是cosplay狂欢，诡异的画面交错纠缠，宛如一场地狱盛宴，再搭配上天空中漂浮着的巨型人偶，没有比这更瘆人的场景了。
    胡玖站在一群怪物之中，显得像个异类。
    他在努力寻找正常人，或相对正常一点的。
    然而没有。
    拍照的、观赏的、起哄的、摆造型的，全都是怪物，星星点点的淤泥从它们身上掉落，整个广场都变得脏兮兮。
    胡玖欣赏不了这样的阴间艺术，迈开脚步离去，他想到精神病院看看，在灵异现象爆发的初期，说不定会有某个看穿了真相的人，被当做疯子送进医院？
    轻而易举的使用暴力闯入精神病院，然而胡玖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目标。
    返回时，胡玖看到中央广场的文化节已经到了高|潮阶段，无数被淤泥包裹的人形怪物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圈，中间竟然伫立着……一个正常人。
    只是表面看似正常。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一身整洁的正装，周围环绕着显眼的粉色雾气，淤泥从四面八方汇聚成高台，男子踩在上面，四肢变换着闻所未闻的动作，行云流水中透着满满的妖异。
    台下的怪物们也跟着手舞足蹈，无尽的肮脏中央是一点娇嫩的粉红，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胡玖忽然有一种跟着他们一起手舞足蹈的冲动，这很不对劲，他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个男人。
    余光瞥见雾气缓缓蔓延，席卷了那些怪物。
    距离近的怪物融合在了一起，像是变成了人体蜈蚣，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蜈蚣”又互相连接，融化，地面变成了泥沼，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从中浮现，似乎在哀嚎，又似乎在享受。
    那个男人或许就是雨州市异变的元凶！
    今天的文化节仿佛某种仪式，昨天还能在餐馆遇到相对正常的人，现在估计一个都找不到了。
    至于这场仪式的目的是什么，胡玖猜不出来。
    粉色的雾遮天蔽日，扩散速度极快，尽管有鬼书的庇护，胡玖依旧利用白绫把自己包裹成了密不透风的粽子，以减少鬼书的消耗。
    为了躲避地面上的泥沼，他迅速进入一户无人的高层住宅，封锁门窗后，透过玻璃窗远远观察。
    淤泥层层叠叠，很快就将整个中央广场淹没，原本聚集在这里参加文化节的人都成了祭品，还有源源不断的市民从远处向这里汇聚。
    他们的身体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裂纹底下没有血肉，只有暗色的淤泥，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泥沼之中，身形溃散，成为泥沼的一部分。
    隐约能听到一些混沌不堪的低语在耳畔响起，似是某种精神污染。
    渐渐的，泥沼开始向中心收敛，表面产生了木质纤维的纹理，一点点的构成了类似茧一样的物体。
    巨大的茧一颤一颤的，仿佛正在孕育着某种毁天灭地的妖魔。
    周围的粉色雾气越来越浓郁，似乎是在保驾护航，巨茧随之慢慢浓缩，最终变成了一人多高，恐怖气息急速攀升，在远处观望的胡玖都觉得有些心悸。
    整个过程太快了，像是积累到一定程度后骤然爆发的火山。
    咔嚓——
    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猛烈敲击，茧上很快出现了一条裂隙，一双修长的手掌顺着裂隙伸出，向两侧狠狠用力。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茧碎了。
    一个赤条条的精瘦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距离太远，胡玖看不清他的脸，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妖冶艳丽的蓝，那是他戴着的宝石项链在阳光下所折射出的火彩。
    “岳仁淳，是你么？”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胡玖的注视，扭头看向胡玖的方向，粉色的光芒一闪，他原地消失，瞬移到了胡玖所在的高层住宅。
    确实是岳仁淳。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微笑，可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胡玖不在。
    房间空荡荡的，岳仁淳面色凝重，不敢相信自己都已经这么厉害了，竟然还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溜走？
    “老胡？我知道你在这儿，咱们两个好歹是过命的交情，出来见一面呗？”
    岳仁淳静静等待着，他不知道胡玖是否已经走了，现在只是开口诈一诈。
    “少来套近乎，我和你不熟。”
    胡玖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岳仁淳环视一圈，什么人都没看见。
    “雨州市的灵异事件，是你一手主导的？”胡玖问道，声音忽远忽近。
    “你可不要瞎说啊。”岳仁淳矢口否认，同时周身释放粉色的灵异迷雾，美丽且诡异。
    “找到你了！”
    他一个箭步冲向窗边，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伸手向前狠狠一抓……
    一束幽暗的紫色光芒射出，岳仁淳顷刻被定住了。
    胡玖冷着脸现身，手里举着个手电筒。
    岳仁淳的瞳孔骤然紧缩，极力催动体内的各种灵异，却只能像个蜗牛一样勉强移动，聊胜于无。
    胡玖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震惊的很。他以为岳仁淳早就凉透了，可现在不仅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甚至还能在诡异手电筒的照射下进行反抗。
    ——岳仁淳驾驭的鬼很猛！
    冷眼看着岳仁淳挣扎不休，直到他心态略崩，脸上隐约浮现绝望之色，胡玖才淡定的关掉了手电筒，一脸的从容自信，尤其是在看到岳仁淳慌张后退时，虚假的从容自信一下子就变成了真的。
    “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与你再次相遇，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听到胡玖戏谑的话，岳仁淳惊疑不定的撕了一块窗帘裹在身上。
    “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寿村，看样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胡玖语气平缓，心情微妙。
    看见别人占便宜比自己吃亏还特么难受！
    岳仁淳迅速调整心态，乐呵呵的，仿佛刚才的尴尬根本不存在，“运气好而已，不值一提。”
    “这还不值一提？雨州市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全城的人怕是都死光了吧？”胡玖觉得这起事件已经可以定义为s级了。
    “总部不会知道的。”岳仁淳只说了这么一句。
    “？？？”胡玖挑了挑眉，“你打算怎么贿赂我？”
    贿赂？岳仁淳心里苦笑，原本是不存在这个选项的，他从彭家大宅死里逃生，还幸运的同时驾驭了几只强大的厉鬼，可惜状态非常不稳定，随时都可能会失控。
    他悄悄返回自己的老巢，却发现总部竟然迫不及待的派了人来接手他的一切，这能忍？
    恰好他需要利用一些特殊手段稳定体内的厉鬼，苏惊杭那个小贱人当场就被他控制了。
    起初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鬼舞、鬼沼、伥鬼、桃花煞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诅咒在他体内互相纠缠不休，寻找平衡点。就像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一个不小心，就溢出来了。
    湖水之下的淤泥，城市中的水源和空气都被灵异污染了，接触到的市民会被扭曲认知，不会产生离开这座城市的想法，无视所有异常现象，维持表面的和谐平静，最终沦为半人不鬼的怪物。
    尽管牺牲了很多无辜，但这不重要，为了尝试驾驭厉鬼而毁灭一座城市，只要他成功了，总部会原谅他的，况且还有苏惊杭替他背锅，他操控苏惊杭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本就是用来吸引嘲讽的。
    胡玖在湖上乘船尚未进入雨州市时，岳仁淳就已经知道他来了，原本想潜移默化的侵蚀控制他，就像对待叶菘蓝和苏惊杭那样。
    可惜始终没能成功。
    顺利解决了体内厉鬼的隐患之后，岳仁淳原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国内灵异圈的顶端，想用暴力制伏胡玖，哪成想竟被啪啪打脸。
    飘起来的心态立刻被打回原形，这会儿岳仁淳不敢冲动，在寿村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胡玖这人太神秘，底牌层出不穷。
    他好不容易才混到今日这般高度，有必要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打生打死么？
    岳仁淳用最快的速度自我安慰了一番，压下羞耻和丢人的感觉，笑着对胡玖说道：“我们合作吧。”
    胡玖思索了一下，顺着台阶往下走，他没把握干掉对方，否则早就下狠手杀人灭口了。“你想怎么合作？”
    “雨州市变成现在这副糟糕的模样，总该有人承担责任，新任负责人苏惊杭好大喜功，乱搞个人崇拜，经常在公共场合炫耀自己的力量，结果一时不慎导致厉鬼复苏，危害无数人民群众，是我这个及时赶回来的前任负责人与胡先生共同力挽狂澜，解除了这次危机！”岳仁淳意味深长的编起了故事。
    胡玖笑了：“很好，但我觉得苏惊杭一个人未必能酿成这么严重的灵异灾害，我怀疑他勾结北峰公社和蔷薇安保公司，这伙人图谋不轨，为满足自己的非法行径，试图暗搞地方割}据，分裂破坏国|家|统|一……”
    岳仁淳一惊，看向胡玖的眼神充满了深意。
    “加戏太多，容易被人看出来是栽赃嫁祸。”
    胡玖摆摆手：“这就得看你的了，毕竟你能控制一整座城市的人演戏，我都被你耍得团团转。放心，这次总部派我来调查，之后的调查报告，我会全力配合你。”
    岳仁淳直翻白眼，他没那么强的精力去操纵庞大的人群，难度太高，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他利用文化节将人群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减少消耗，一旦被控制人数暴增，控制强度就会随之下降，他就只能下达简单的指令暗示，让那些“伥鬼”自主行动。雨州市的市民，遵守岳仁淳的指令——无法离开，忽略异常，依旧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其他时候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思考能力，这个过程甚至有可能挣脱控制清醒过来。
    不过岳仁淳不会在胡玖面前自爆短处，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平衡厉鬼、操控苏惊杭和警员，以达到欺上瞒下的目的，在他注意力分散的时候，难免会有疏漏。
    比如叶菘蓝这个野心勃勃的小跟班，她就清醒了，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惜她太不自量力，还搞错了方向，重新引起了岳仁淳的特别关注。
    岳仁淳体内有几只鬼是针对意识的，从胡玖来到这座城市，他就一直在尝试影响胡玖。水体被污染，吃下食物就会中招，可胡玖直接爽约了孙渺安排的饭局，甚至连水都没喝过一口，空气里带有灵异污染的粉色雾气也没起作用。以上种种本就令岳仁淳无比忌惮，刚才又被胡玖的紫色光束教训了一遍，看胡玖举重若轻的样子，岳仁淳的思想已经迪化。
    俗话说，想走得远，要一群人走。岳仁淳很乐意与强者合作共赢。
    不就是栽赃嫁祸么？
    小事！
    两人又仔细密谋了一会儿，岳仁淳没有问胡玖为什么要针对北峰公社和蔷薇安保公司，胡玖也没有探究岳云淳的秘密。
    最终两人商量出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胡玖没有多留，转身就走。他是带着汪仙蕙一起走的，这位是关键“人证”，她的陈述或许比胡玖的任务报告更能发挥作用。
    直到彻底离开雨州市，他才松了一口气，面对岳仁淳时，他其实没什么把握，全靠神秘感撑起了“高手”的气场，唬住了对方。
    不知道灵异污染是否会随着汪仙蕙扩散出去，也不知道岳仁淳是否有别的阴谋，胡玖猜测他似乎驾驭了伥鬼，可他应该还不清楚总部对伥鬼的重视程度。
    想飞得高，只能一个人飞，虽然暂时与岳仁淳合作，但胡玖不介意出卖他。
    得知岳仁淳还活着，总部的目光一定会密切关注他，这对胡玖而言勉强算个好消息。
    ……
    雨州市中央广场正在发生极其诡异的变化。
    岳仁淳站在前方，脚下淤泥涌动，重新化为沼泽，一块块木质瘤体拔地而起，化作扭曲畸形的“树木”，枝干生长蔓延，枝头结出一枚枚饱满的果实，果实表面逐渐生出五官，竟变成了一颗颗嬉笑怒骂的人头！
    果实成熟，人头落地，淤泥化作身躯，拼凑成完整的人类，从沼泽中走出，他们都是雨州市的市民，这座死去的城市又活了过来！
    头发灰白的女子站在岳仁淳身后，神情僵硬且恭敬的捧着一身男式服装。
    岳仁淳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想当我的私生粉，我成全你。”
    他旁若无人的换掉身上的破布，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沉思，祸福感知的能力又在示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