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千万不能有事。
    许鑫骑着自行车猛冲市中心医院。
    晚风在耳边狂啸，头顶的月亮明暗交替，在地上映出一道又一道模糊的影子。
    到达医院后，许鑫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在手术室门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睛直直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门框上“手术中”这三个字愈发刺眼。
    走廊里的声控灯反复明灭，许鑫浑浑噩噩站了许久，随后抱头蹲在走廊一侧，与漆黑的长廊融为一体。
    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绿色的手术服的医生走出。
    医生对着门口喊：“谁是许建国的家属，过来签一下字！”
    “我是！”许鑫猛地站起身，顾不得脚麻，踉跄几步跑至医生跟前，焦急询问：“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命暂且保住了，只是下半身保不住，脊椎神经严重受损，下半身瘫痪，另外左腿也要截肢。”
    什……什么？
    许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抓着医生的手臂，苦苦哀求：“医生，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父亲不能没有腿……”
    父亲这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双腿瘫痪的事实。
    医生无奈叹了口气，解释：“半瘫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另外截肢也是不可避免的，你父亲在这次意外发生前，左脚踩过钉子而没有及时处理，导致现在肢体出现坏值并感染严重，不截肢的话感染扩散将威胁生命。”
    医生的话就像一把钝刀，狠狠往他的心脏砍去。
    父亲在这之前就受过伤？为什么从未和他说过？
    可想想也是，父亲就是这样，从不在他面前示弱，倔强得像头牛。
    正如那天酒宴时他说“讨厌父亲，不想看到父亲”之类的话语后，父亲就如他所愿，住进工地，再也没回来过。
    连通电话都没有，仿佛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而他也没有联系过父亲，甚至还在心里恶毒地诅咒、辱骂父亲。
    回想过去，他总是装病不去学校，逃学，而父亲为了继续留在工地，却总是装作健康，用瘦弱的身躯扛起了他那渺茫的未来。
    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
    思量许久，许鑫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拿起笔，在白纸上“刷刷”几下，签下自己名字。
    相比父亲的命，截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人总是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为了撑起这个家，许鑫念完高中就没再读了，为了更好地照顾父亲，在附近找了份简单的工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父亲却愈发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坐在轮椅上，看着空荡荡的裤腿发呆。
    父亲似乎还没有从失去双腿的噩梦中醒来，但每次看向父亲时，父亲脸总会迅速扬起刻意的笑容。
    笑容几分真几分假，许鑫心里再清楚不过。
    或许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每天强装乐观，或许是害怕自己成为儿子的累赘而一切变得小心翼翼。
    或许……变的不是父亲，而是他内心对父亲偏见。
    他曾多次询问过父亲，生日那天的花是不是他送的，可无一例外，他都否认。
    “爸，那天的洋桔梗是你送的吧。”
    许父冷哼一声，否认道：“不是，我可没那个闲钱买花。”
    瞧瞧，小老头又说谎了，要不是他查看过父亲手机的购买记录，他差点就相信了。
    “我都知道了，你手机里的购买记录可不会说谎。”
    被儿子拆穿，许父神情有些难堪，嘴硬着：“真不知道几朵破花怎么就这么贵，一百多块钱，早知道就不买了。”
    哎……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丝毫没有变化。
    ……
    时间一晃过去好几个月，雨连着下了好些天。
    初创街道寂寥无声，老旧破败的建筑让这里更显寥落，街道两旁的商铺十分单调，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橱窗里也是空荡荡一片。
    唯有角落里一家名为“时间”的花店还一直开着，与这条颓败的街道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随着拆迁日程迫近，花店的生意也愈发惨淡。
    但凡路过的，都会忍不住看一眼这满墙春色。
    翠绿的爬山虎爬满整个围墙，几条没有支撑点的藤蔓垂落下来，迎着微风，在细雨中悠悠晃荡。
    花店入门处有一串花瓣形的风铃，虽说是风铃，风却吹不动这串沉重、附着岁月的铃铛，除非有人……
    “你好，有人吗？”一道温和的男声伴随着沉闷的铃音响起。
    何遇拨开风铃，随手收起雨伞，搁置门口，走进，四下打量这家花店。
    里面黑漆漆一片，借着门口微弱的光，何遇才看清花店两旁架子上摆放许多枯萎的花束。
    随着视线深入，才发现里面有人，架子旁有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正蹲在地上整理已经枯萎的盆栽。
    “您好？”他试探性地喊了句。
    蹲在地上的老人连头都没抬，便开口说道：“小伙子，是来买花的吗？”
    “不是，雨有些大，进来躲个雨，如果打扰到您，这便离开。”
    说罢，又拿起雨伞，作势离开。
    “躲着吧。”
    老人颤巍巍起身，转身将盆里已经枯萎的花束一朵朵剪断，好扔进垃圾桶。
    在剪断一枝鲜艳的花束后，何遇忍不住开口：“这花是好的，为什么要剪掉？”
    听到是好的，老人拿剪刀的手一顿，随即放下剪刀，去摸刚刚剪断的花束，怜爱地将已经剪断的洋桔梗捧在怀里。
    那苍老空洞的眼睛里蓦然泛起一丝微光，憔悴的脸上布满心疼之意。
    何遇见老人行为举止怪异，不禁问她：“您的眼睛怎么了？”
    “老了，看不见了。”
    随后老人颤巍巍起身，从桌上摸起一个装满清水的瓶子，把那朵还未枯萎的花束插了进去。
    “小伙子，帮我找找玫瑰。”
    玫瑰？
    他一眼就能锁定。
    “在您左侧第二排的架子上。”何遇伸手指了下老人身侧的架子。
    其实在他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枯萎得不成样子的玫瑰。
    不止玫瑰，店内所有的花都枯萎得不成样子。
    于是又问道：“奶奶，店里的花为什么都枯萎了？”
    “唉……”老人叹了口气，“之前一直有个小姑娘帮我打理，昨天听隔壁卖鱼的夫妇说她被父母带走，走前话都不稍一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导致花店三四天没人打理，老人看病回来时，这些花都萎了。
    老人从柜子里摸出一包种子，慢悠悠走近，递给他，“小伙子，这包种子送给你。”
    种子？
    何遇疑惑地接过，“这是……玫瑰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