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走了大半日，雪层没有那般厚了，姬宴容跳下陆计离的背，寻到不远处有些凌乱的脚印，蹲着看了半晌。
    陆计离背着行囊，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看着姬宴容蹲在雪地上研究：“看出什么名堂了？”
    姬宴容支着下巴，道：“鞋子大小差别挺大，应当有好几个人经过，看着脚印底纹全都一致，应是一伙规制的人，雪层松软，印坑不深，却是深浅不一，受了伤或是疲累所致。我觉得，前方应是我们要找的叛兵无疑。”
    “侯爷觉得呢？”姬宴容抬头看着陆计离，征求意见。
    陆计离瞄了眼她看了半天的坑印，点头赞同：“很有道理。县主会用脑子，不错。”
    姬宴容一笑，随即跟着陆计离的脚步，两人一起往前方走去。
    “县主好似比其他闺阁女子多懂一些东西。”陆计离心有疑惑。他虽然未对她有多了解，可她偶尔流露出的机智与果敢，每一次都足够他侧目，绝望之际能镇定筹谋求生，为报救命之恩能入这埋过无数尸骨的鞍山之境。
    姬宴容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解释道：“我以往不爱出府，不爱交际，日日宅在府中看书打发时日，我看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书，地志、趣闻、怪录，后来卫周也帮我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所以我对很多东西略有了解，但都不精。”
    陆计离了然的点头，他知晓闺阁女子一般很少涉及杂书，平日里只知道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矫揉造作却不及眼前女子能够这般坦然应对变故。
    姬宴容这点便已胜过京中许多女子了。
    陆计离和姬宴容两人越往前走，雪地上的脚步越发杂乱，松软的雪层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
    “站住！你们什么人？”左侧的雪丛中蹿出来一个雪人，整个人被雪覆盖住，一蹿出来，全身的雪在风中抖落开来，姬宴容被陆计离拉到身后，她从他身后露出个脑袋看着前面的人。
    只见那人眼睫上还凝着厚厚的冰霜，脸被冻得通红，唇角开裂，一下抖落了身上的雪，隐隐露出里面深褐色粗布麻服，身前还套着护身的甲胄。
    果然是他们！
    “乾宁侯，陆计离！”陆计离声音沉沉，目光冷厉地看着身前那人颤颤巍巍，拿着刀指着他。
    “放你妈的狗屁。”那人粗声粗气骂道：“朝廷都不要我们了，乾宁侯来此作何，当老子好骗？”
    “归离将士的刀口，胆敢朝向百姓者，杀无赦！”陆计离淡褐色的眸子含着冰霜，泛着冷意，“本侯亲定的规矩，你们这些叛兵，如今是真的要反吗？”
    那人一呆，似有些被陆计离的凌厉气势吓住。
    “姑娘……”
    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七八个人站在前方路口，陶三荣看着姬宴容，满眼的惊诧，他被人扶着一步步走过来，待来到近前，他看了眼人高马大，一脸不好惹的陆计离，心生警惕：“姑娘为何在此？这人又是谁？”
    姬宴容从陆计离身后走出来，想着人到齐了，她干干脆脆地向两方解释道：
    “这是你要见的乾宁侯。”她一指满脸冷肃的陆计离。
    “这是你要见的兵变匪首，陶三荣。”她又一指满脸惊住震裂表情的陶三荣。
    陶三荣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一阵骚动，中心的两人两两对视，目光好一阵胶着，姬宴容连忙退后几步，思忖等会儿万一打起来，该怎么跑才合适。
    “你，你真是乾宁侯？”陶三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略有沧桑却丝毫掩不住矜贵之气的陆计离，心中升腾起一股雀跃。
    “想来还没哪个不怕死的，胆敢充本侯的名头。”陆计离淡淡道，却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陶三荣激动坏了，一把推开身旁还扶着他的兄弟，整个人似活过来了，满脸喜悦，“侯爷肯进鞍山寻我们，定然肯听兵变的理由，还请侯爷移步去洞内，可好？”
    “也好，外面不用人守着，只要本侯在此，朝廷不会动你们。”陆计离也不矫情，淡淡地瞥了眼刚刚拿着刀拦着他们，整个已经被冻成雪人的士兵。
    陶三荣一脚踹上那士兵的屁股，将他一脚踹回刚刚腾起来的雪窝里，带着陆计离和姬宴容连忙前头带路，几人扶起趴在雪窝里冻得起不来身的那个士兵，吵吵囔囔着一路勾肩搭背地回去，茫茫雪山里响起一阵哄闹声，这群濒临死亡的叛兵好似得到了新生般开怀。
    如陆计离所料般，这伙两百人的士兵如今冻死了大半，存活下来的士兵因逃避追兵，日夜在雪山中转悠盘查，很多人已经目不能视，正常能作战的士兵已经不足五十人了，这么多人耗在雪山中，寻不到食物，已经宰了大半带出来的军马。
    他们若还未寻到这群人，只怕这群人真要耗干士兵的热血和期待，绝望地死在此处。
    “我们军饷几乎快被克扣一光，根本没有余钱可以补贴家用，家中幼儿嗷嗷待哺。我等屯骑兵啥活都干，啥仗都打，怎得就这般不公？”一个年岁看着同陆计离一般大的士兵，双目无神，眼睛却不断流出眼泪，不甘心地问道：“侯爷，您评评理，我们把命豁出去保家卫国，朝廷就这般待我们？”
    陆计离坐在洞穴中间，姬宴容坐在一侧，陶三荣坐在陆计离对面，三人周边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士兵，个个满脸悲戚。
    “你们每月饷银多少？”陆计离问道。
    “每月饷银六两，可实际拿到手二两还不到。”陶三荣道，“分发下来的饷银先前还能拿一半，自我被贬为屯骑副校尉之后，他们的饷银便连二两都没了。”
    姬宴容听得惊呆了，未知这军中竟有如此心狠手黑之人。
    陆计离哼笑一声，目光凌厉地看向陶三荣，“你呢，听闻你本是屯骑正校尉，被贬至副校尉后，不出三个月又被贬为伙头军，你是犯了什么事？”
    “我？”陶三荣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出色了吧。”
    周边隐隐有些压抑着的哄笑，姬宴容惊讶地看着周遭士兵个个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