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外婆先笑起来：“亲家，别气，咱好好说。我们心里都明白，大业跟她没什么关系。你啊，好好说。”
    姚老太嘴巴一撇，翻了个白眼：“那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长得也白净。走的时候，一岁多，虚岁两岁……”
    女人跟着春天下南洋的船，一起回到姚家，到了秋天，生下这个孩子。反正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第二年春天，姚老头仍然赁了条大船，跟去年一样，去南洋深海里讨生活，这一年是49年，还没解放，可是纸票钱越发不值钱了。家里就靠那些海鲜干货换粮食。
    正好姚德业也要出去打听那女人的娘家，甚至还问了那女人的名字，带她去县里拍了一张照片，就想着找她娘家人，找到人后，来把人领走。
    姚老头是宁愿花上拍照的钱，也想把人给弄走了。乡下的渔民，一辈子见过最大的阴谋，不过就是东家占了西家的便宜，悄悄拿了人家外面晒的鱼干子，还有就是他悄悄给自己藏私房钱。
    至于说硬将女人母子俩带上船，再放到岸上不管了，那他们是做不出来的，总觉得这样一来，万一那母子俩出了什么事，他们一辈子良心难安不说，他们总觉得做了亏心事，以后在海上不平安，老天爷打个雷，下个暴雨，就能收了他们。
    反正第二年大业上岸采买，带着照片到处去问，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来。
    待到了第三年头上，也就是50年春天，此时已经解放了，变天了，钱票不值钱的日子已经慢慢过去了。可是前两年，他们下南洋得的出息大，这一年也不舍得放过这回机会，便仍然赁大船去了南洋深海。
    姚老太：“我真是冤枉。我们海边的人家，哪里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怕老天爷开眼，哪天在海上收了作孽的人。春天，那孩子出桃花癣，满身通红，还痒。我们就按照老辈子的偏方，让她掐上七个桃树芽子，搓成团，让她给那孩子擦身上的癣子。
    “哎，还别说，擦了没两天就见好了。谁知，有一天半夜，她就哭着起来，抱着孩子往外跑，说那孩子发高热，要拿钱去看病。家里就我跟她娘俩，再加上孩子。老头子他们父子几个全都出海了。我一个小脚老太太，我能半夜陪她出门？我抠门，可是孩子是条人命，我还是拿了一块钱给她，让她出门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她一个人回来了……”
    姚老太说到这里，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是真气啊！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姚老头了解这些事，忍不住拍着老妻的背，给她顺气。
    姚老头接着讲：“我知道这些事。那女人一个人回来，看起来就跟丢了魂一样的，从进村口开始，别人问她什么，她也不说话。街上都是架着杆子补大渔网的人，看到她这样，都不放心，就跟着她，把她送回我们家，我估计是这么一回事，反正她早上回来，后头还跟着不少人……”
    此时姚老头说到这里，姚老太已经缓了一口气，拍拍老头子的手，示意自己说：“我正在院子里推磨，磨豆子，老头子他们爷几个不在家，我就想着，吃豆渣饭，省着点。大米白面那些好东西，等爷几个回家了再吃。看她一个人进门，我就问了，孩子呢？孩子住院啦？”
    “那女人一下子就坐在了院子了，就在大门口不远，大门口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呢，她就坐在那里哭，哭她的孩子发烧，送晚了，孩子没了……”
    姚倩看看大弟，又看看气得发抖的奶奶，心说，老太太当年是遇到骨灰级绿茶婊了，绿茶这种生物，还是她跟女儿学到的。这种人物，一般人还真不是对手。
    苏外婆连忙安慰：“这女人心肠太坏了，这么说，是想让人误会啊！”
    姚老太连连点头：“说的就是啊！我半夜三根给了她钱，我一个小脚的，走得不比她快，她来这里也有两年了，公社县里都去过，地头也熟了，还用得着我陪着去？再说了，她再怎么败坏大业的名声，我们拿她当外人，还是有几分客气的。”
    不用说，因为这个事情，姚老太的名声更差了，等姚德业他们的船回来，就有人说，姚家的大孙子被姚老太给磋磨死了！
    姚老太又拍手：“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有理说不清了！那女人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回屋去收拾了一个包袱，走到院子里，还不忘把包袱打开给我看，说什么‘小宝的衣服，他都走了，我想让他穿体面点。’我能说什么，什么都没说，摆手让她去。
    “那女人裹上包袱，还当着院子里的人说什么：‘不是好死的孩子，不能再往家里抱，她得打起精神，给孩子收拾好了，让孩子一路走好。’听听，她怎么说都有理。”
    姚继宗和母亲苏怀兰对视一眼，就想到了“死遁”这一条，以前在他们的老家，死遁这个法子，百试不爽，走个水，生个病什么的，就说人死了，人死债销，以前欠下的巨额债务——人命或者钱财，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法子在这种乡下地方，更是小菜一碟，都不用布置什么现场，半夜三更，孩子生病，带出去一趟，就说孩子没了！这也太好糊弄了。
    姚继宗想到了，在坐的旁人也有想到的，苏怀廉就问：“那亲家婶子，这么说你是没见过那孩子的尸体？就全凭她几句话？”
    姚老太：“我不是没怀疑过，她儿子根本没死，说不定是她真正的男人找来了，她把孩子正好送回去，又能败坏我家名声。可她为了啥啊，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苏怀廉又问：“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姚老太：“孩子走了几天，她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像是不想活了，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不过每天等潮水落了，她还是下海去赶海……”
    “潮水每天时候都变，你们也知道，这天落晚潮的时候，太阳都偏西了，她也提着篮子出门了，不过她不跟村里人一起走，她自己往北边林地那边走。那天晚上，人就没回来！
    “这还是后来有人跟我说的，说看她一个人往那边走，有人喊了她，她也没回头。有人想着过去拉她回来，又怕自己也陷进黄泥滩里，就想找个家伙事带上，等人想到，拿块破船板子，往那边走，已经没看到人影了。”
    北边的林地，姚家大队的人都知道，那边的红树林子里全是黄泥地，也就是沼泽地，很容易陷进去，人少去，导致野鸭子多起来，野鸭蛋当然也就多起来，说起来，姐弟几个前阵子在那边捞上来的野鸭蛋，早腌出油了，已经吃过几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