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一路如何辛苦，自是不用提。他们上了岸，稍作休息，便开始往家里赶。
    那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即便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会在平安之后，午夜梦回之时，变得更巨像。
    万一要是没逃出来怎么办？万一真就葬身海底怎么办？家里这么多的亲人，他们失去了亲人，那该是怎样的惨况。
    所以苏怀兰和姚继宗母子俩，一路回到家，脸上的脸色才那么难看，不是出门在外的劳累，而是后怕。
    苏怀兰在救人现场，那个小窗户旁的经历，并没有说给儿子听，一路上人多眼杂，也没有合适的时间场合让他们回忆这件事。
    回到家，苏怀兰也不可能在家人面前说，不说那几个还小的孩子，还有一个李轩呢，说了又能怎么样？除了让李轩心里更愧疚，并不能让她心里好受多少。
    所以她不能在家里说，可是她又不吐不快，只能找老父亲来说说话。要说她有多么脆弱倒也不是，前世冷兵器时期的战乱场面，她不是没有听过，当然也不曾亲眼所见，当时敌方到了麦收时节，来抢粮，抢完粮食还抢人！
    最早，她以为抢去的人，被拉去做苦役，后来才知道，是被当做“两脚羊”！那是敌军，在敌人眼里，非我族类的，都不能算个人！
    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平民老百姓，她出于道义，出手相救，为什么她们不愿意被救，不愿被救也就罢了，还想害她？！尤其是最后那个女人！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人心要这么坏？自己陷入泥沼中，也要将旁边的人也拖下来！
    说了这么多，时间也不早了，姚德业不放心，找了过来，他来了以后，已经听到苏怀兰讲到救人不成的那部分。
    他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可是他知道，此时讲什么都太迟了。
    苏外公听完女儿的讲述，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苏外婆忍不住抹泪，又开口骂道：“怀兰啊，你自己有八个孩子，你怎么还敢去救人冒险呢！要是你有点什么事，你让娘怎么活，你那些孩子怎么办？”
    苏外公：“兰丫头，我知道你一番侠义心肠，可是以身犯险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至于你说的这些事……哎，你觉得能做出那些事的人，还能算个人吗？”
    姚继宗开口回答：“外公，他们算是坏人，不算是个人，是个什么说法？”
    孙老爷子在一旁听了很久，一直没吭声，此时忍不住说道：“魔门已开，有些人啊，不过是个长成人样的畜生魔鬼啊！”
    姚继宗又问：“长成人样的畜生魔鬼？意思是被魔鬼附身了？”
    苏外公又接着解释：“还记得南边曲安公社的吴老二吗？”
    苏小舅带着外甥女看过县城，这个凶事当时整个田港县都出了名。市里还有武装部的人在调查这件事。
    那位喜欢偷人的“隔壁老吴”不光死状很惨，被杀后还被人扔到大队西北角的臭水沟里。
    姚继宗虽然没看过现场，可他也听说了，这事太邪乎，于是私底下都传开了，而且他还知道的更多。此时提起来，他还忍不住打一个哆嗦。苏外婆将他又往怀里抱了抱。
    苏外公又说：“德业啊，你们去北边拉煤炭活，回来也说，在那边的水洼里，也见过死人？”
    姚德业当然记得这个事，连连点头。
    苏外公看向小儿子，苏小舅也连连点头：“我当时还给大哥打过电话，给京城的宫家人打过电话，甚至连永乐那边，我也联系过。”
    都有人被杀，死状都很惨，手法都很奇怪，类似吴老二身上的那种伤，像个特殊符号，也像是一种标记。
    苏外公叹气：“我没想到他们不光在我们内地作乱，连港城也没放过！”
    孙爷爷也跟着叹气：“港城也是咱们国家的一部分，血脉相连，是南龙的结穴之地，是块难得的宝地啊！”
    老爷子说完这话，眼睛都忍不住红了。
    苏外公：“我也早该想到的，他们怎么可能只在内地兴风作浪，怎么可能会放过港城！”
    苏小舅：“这帮祸害，爹，孙叔，还有办法挽救吗？”
    对于苏小舅的问题，苏外公和孙老爷子都听到了，可是都没有说话。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某种凝重。
    沉默片刻，苏外公还是没有回答苏小舅的问题。
    苏外公开始赶女儿一家人：“赶紧回去吧，家里那么多孩子，你们当大人的真是心大！赶紧走！我年纪大了，熬不住啦！”
    苏外公这么说，姚德业他们一家三口也就不好再留，起身告辞。
    孙爷爷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兰丫头，你也不用多想。你就当那几个人都是畜生吧！没什么好遗憾的。也不用自责。你尽力了，还差点被连累。”
    苏怀兰点点头，她的话说完了，整个人早就好起来了，其实她就是需要一个情绪垃圾的出口，需要倒出来，也正好跟老父亲讲讲外面的见识。
    等苏怀兰一家三口走后，苏小舅却没急着回房，他只是有些不确定：“爹，您跟孙叔，是不是有了什么决定？”
    孙老头不肯承认：“怀廉，你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听风就是雨！没有的事，我们两个老头子，只剩一把老骨头，能顶个什么用？”
    苏外公：“去睡吧！我们两个老家伙，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多少有点数！我们可不是逞英雄的人！”
    苏小舅知道，即便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就只好去休息了。
    苏外婆了解苏外公，比所有的家人都了解他，便说道：“这么晚了，我给你们去煮碗面吧，你们吃了再去睡吧。”
    苏外公看看妻子，摇头：“不用了，兰丫头带来的点心，我跟孙老弟一起尝两块就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苏外婆：“那你吃完点心也早点睡。”
    苏外公点头应了，说是要吃点心，却只拄着根拐杖，跟在孙老头身后，一道往东厢房走去。
    苏外婆有心想开口提醒，却也知道，老头子心里有事。她忍不住擦擦眼睛，回了房间。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一起在东厢房坐下，也没开灯，外面的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可是天光仍然透着亮，两位老人就这么沉默的坐在黑暗里。
    孙老头：“苏老哥，你想好了？”
    “你也想好了？”
    孙老头：“前些日子，金林公社那个丫头，你还记得吧？”
    “记得。十来岁的小姑娘，用皮带硬生生把人活活打死了。”
    孙老头：“是啊！咱们这把年纪，活得够本啦！”
    苏外公也点头：“够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