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家里人都坐在院子里，虽然立秋了，天气仍然热。
    钱英华的声音落下，苏怀兰什么都没说，只转身换了个姿势，将头转到一边。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是想也知道，她直接无视了钱英华，不管是钱英华这个人，还是她的话。
    钱英华先是后退了半步，又好像再次下定决心一般，也往旁边走了一步，走到苏怀兰的面前，继续说道：“大嫂，我知道你清高，苏家人都清高，要不然你当年也嫁去申城，变成城里人了，哪里还会嫁给大哥？你不想攀关家这门亲戚，我稀罕，我特别稀罕！我做梦都想着让秋菊嫁个好人家！”
    苏怀兰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女人：“钱英华，你还真会痴心妄想啊！你是觉得我能跟关家人说上话，还是能见上面？还是，你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论长相，秋菊远远比不上我闺女，怎么着，你这是想拿我闺女当垫脚石，给秋菊往上蹦？。”
    钱英华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面又传来声音，是姚老二来了。
    姚倩带着几个妹妹，扯了扯表姐的手，示意她回房间，去窗口看，不耽误看热闹不说，还给大人腾地方。
    姜学丽原本气的不行了，恨不能去揍一顿这个女人，帮表妹出气，此时看到姚倩拉她，却陡然意识到——小姨在，怕什么，要离远点，免得小姨施展不开。
    此时，就听姚老二舔着笑脸说：“嫂子，这事你别怪大洋妈，我在家里拦人没拦住！”
    苏怀兰没做声。
    姚德业的声音很大：“老二，你是拦了没拦住？你真要拦，还能拦不住一个女人？！”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强烈的不满，内心已经对姚老二厌烦至极。
    姚老头和姚老太这时也赶到了。
    姚老太拍了拍胸口，好像在说：好险，还没打起来。
    姚老头走到老二面前，举起烟袋杆，就朝他打去，嘴里还骂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还干痴心妄想，跑到你大哥家里来撒野？你想你大哥大嫂怎么办？去人关家，把那家的小子给捆来，来给你当女婿？”
    姚老太也开始一叠声的骂起来：“老二家的，你怎么还牛心左性了！啊？我再混不吝，再偏心，我也知道一个老理，什么锅，就配什么盖！”
    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不知道？你还想找个花一样女婿？你真以为生了几个儿子，家里就盛不下你了！你这是还想上天呐！”
    姚老太还要继续骂下去，姚老头开口劝了一句：“行了，老太婆，你再骂下去，看热闹的人，都要来了！”
    姚老太这才停了下来，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什么，这才去一旁坐下。
    姚老头打了老二那一下，看着大儿子送上的凳子也不坐，直接蹲在地上，抱着手臂，重重叹气：“老二，你也别装傻，你们两口子再这样闹笑话，我这个铁饭碗的工作也就不能要了！我不能让人说我们姚家，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好歹！”
    姚老二连忙摆手：“爹，我没闹，我家大洋妈性子倔，我一时没拦住！”
    姚老头又叹气：“老二，你别跟你爹打马虎眼！你的那些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从小到大，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你就是在背后使劲，让家里婆娘出来闹。闹好了，你得了！闹不好，你也不吃亏！”
    老爷子在地上敲了敲烟袋杆，又重新装满，点上火，才又换了个口气：“老二，你中午也在饭桌上坐着，关家人的话是怎么说的，你听的一清二楚！就算你爹我连老脸都赔上，人家说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跟人家做亲家！”
    你小子心里门儿清啊！你还撺掇婆娘来大哥家闹，怎么着，你是想把我老头子的工作给闹没了？”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没人说话。
    姚老头喊了一句：“阿宗，去把你三四五，三个叔叔也喊过来，就说是我老头子找他们！”
    房间里，姚倩几姐妹面面相觑，这表情像是在说，到底姜是老的辣！难道爷爷已经看出来，二叔二婶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想赖上人家的名头，闹出笑话来，将爷爷的工作给闹没了！
    他们这是担心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还别说，不管姚老二两口子是不是这么想的，姚老头就是这么“觉得”的。
    姚老头这么觉得了，也就将心里想了很久的决定，当着儿子们的面宣布一番，也就完了。
    三个儿子们陆续来了，后面又陆续跟进来好几个小萝卜头，院子里慢慢都挤满了。
    姚德业知道亲爹没有什么好话说，便让大家都进堂屋去说。
    等所有人都走进屋里，烛火下，姚老头的面容，被灯影拉的有些变形，显得格外严肃。
    姚老头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众多儿孙，开口道：“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清楚，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有些话早点说清楚才行，免得到最后，你们几个连兄弟都没得做。”
    姚德业劝道：“爹，您身体还硬朗着，可别这么说！”
    其他几个儿子也连忙重复着大哥的意思，不让亲爹说这些丧气话。
    姚老头摆手，叹气道：“你们啊，谁也别想着顶我的班，端我这份呢铁饭碗。等我退休年龄到了，我就办理退休，留着给自己继续领退休金。”
    “什么？”姚老太不理解，“老头子，谁家有个铁饭碗，不传给儿子的？就算不传给儿子，卖出去，也能卖好几百呢！老头子，你糊涂啊！”
    姚老头：“老太婆，我不糊涂！就因为清楚，我才要这么做。卖一次工作好几百，你是不是还想着，省吃俭用，以后剩下的钱，留着分给几个儿子？我是有嘴不会吃，还是活该吃糠咽菜？我就领着养老金，细水长流，留着咱们老两口吃香的喝辣的的，不好？！”
    姚老太嘴巴一撇，虽然不是很赞同老头子的话，却没再说话。
    姚老头的声音冷静而坚定：“要是听不懂，我再说清楚点。等我和你妈归天时，我的养老金要是没花完，就给我们老两口当丧葬费。要是花完了，丧事从简，丧葬费你们几兄弟算个账，一人摊一点。”
    姚老五忍不住问：“爹，好好的，您怎么突然说这个？是我们哪个惹您老生气了？”
    姚老头摇了摇头：“我就想了了这桩心事。以后，我也不指望你们赡养。你们要有心，家里做了好的，就送点给我们两老，不送，我们两老口自己有钱，也能自己买。”
    说完，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堂屋，留下一室的沉默和每个人心中不同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