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田妈妈心底溅起了万丈浪涛。
    她的笑一下就凝在了脸上，身子也僵住一动不动。
    一旁的田甜听到沈兰柯的话后，乖巧的表情迅速被沉郁取代，垂在腿边的手紧紧地握成一团，骨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捏的发白。
    她的脸色有些泛白，但总体还是镇定，神情中并没有家里隐藏的秘密被发现的慌乱。
    田甜的反应在沈兰柯的余光中一清二楚，而沈兰柯也明白了她先前的迟疑是因为什么。
    但很显然，她也不准备瞒着沈兰柯。
    沈兰柯也很清楚她的反应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是她对真相的痛苦和无力……
    ——田妈妈这边。
    惊慌和无措在她眼中只升起了一秒，就又被她良好的心理素质极快压下。
    对上沈兰柯郑重的眼神，她面不改色，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
    “小柯也会说笑了……”
    说这话时，她挺直了腰，胳膊下意识动了一下想往背后摸，又马上止住了动作，然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压了压肩膀。
    但立刻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欲盖弥彰，强迫着着自己放松了下来。
    沈兰柯只是轻轻地握上了她的手，用手指包起了她已经粗糙不堪的手背，眼神澄澈地凝视着她。
    被包在手心里的大手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安静不动，蜷起来的手指慢慢展开。
    只是沈兰柯的一个简单动作，田妈妈的眼眶却微微泛红，她很快调整好神色，表情婉顺，强笑着说道：
    “黑浊病！怎么会呢……我，我……”
    沈兰柯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她，田甜也在一旁神情哀恸。
    她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到，她看着沈兰柯的眼中是满满的央求和祈盼。
    她是在心里渴求沈兰柯能就此打住，表情可以伪装，但心底最深切的情感却通过心灵的窗口——眼睛，无意识流露了出来。
    沉默和压抑在屋里蔓延，柔和的灯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让人不禁想低下头。
    扯动嘴角的动作好像变得艰难，田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终于在田甜眼底的泪水漫出眼眶的那一刻，意识到女儿可能早就察觉她的情况，却为了不给她压力而选择默默隐瞒，田妈妈刻意维持的从容终于彻底裂开。
    几滴泪顺着眼角滑下，她张惶失措地反握住沈兰柯的手，眼神在沈兰柯和田甜的脸上来回转动，眼中的恳切化作泪水止不住的流出。
    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六神无主之下她似乎担心沈兰柯他们俩会误会自己，她的慌忙解释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瞒着你们，黑浊病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我本来打算——”
    语气越来越弱，到最后她完全收住了声音。
    不是她没话说了，而是亲近之人散发的宁静感染了她。
    眼前人透亮的黑色眼珠中，全是对她不含杂质的心疼和安抚……还有从未动摇的信任。
    她捂住了嘴，颤抖着眼睛咽下喉咙里的哽咽。
    沈兰柯移开身体，田甜从后面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妈妈。
    女孩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手努力想圈住她整个人，贴着她的身体一动不动没有吭声。
    “田姨……”沈兰柯轻声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没事的，真的没事，别害怕，我能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田甜顿了一下。
    田妈妈红着眼轻轻摇头，“……不用特意安慰我，早在发现病情端倪时，我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黑浊病已经流传了这么久，从我们这些弃民，到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凡是发病的人，最后都逃不过化作一滩污泥，我又怎么会例外呢……”
    又是一行泪溢出，她满脸不舍，眼神温柔道：
    “谢谢你，小柯，我知道你的一片好意，田姨心领了，你们都是好孩子。”
    “但没关系的——”沈兰柯和田甜的身影在她的眼球上映出了光，她神情满足，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就像现在，你们知道真相后还愿意待在我身边，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因为病情而畏惧我，这是我此生收到的最好的慰藉，就是现在死去我也无憾了。”
    她用另一只手搂紧了田甜，眼神里全是对自己疏忽的懊悔，“而且，如果不是你说开了这件事，我还没意识道甜甜心里承受了多少压力。”
    “我早该明白的，她是一个懂事且聪明的孩子，对各种事情的感知也很敏锐。”说到这里，她眼中涌上来的幸福压弯了眼角。
    “我知道我腰疼的每一个晚上她都没睡好，平时在家也会偷偷地把我第二天工作该用的东西准备好……”
    田甜露在外面的耳朵渐渐泛红，绯红从耳边一直烧到了脖子之下衣服盖着的地方。
    田妈妈的手就在她的脸边，当然也对她的羞涩感受地清清楚楚。
    浓郁的哀伤在她面上浮现，她没有再继续揭穿她的其他小动作，只是静静地感受这一刻的安心。
    沈兰柯心里沉甸甸的。
    他没想到田甜和田妈妈都察觉了对方的心思，然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同时用行动小心地维护着对方的坚持。
    实话说，他对人类没有很深切的归属感，但人类亲近之人的情感一次又一次让他动容，也让现在的他，有些许……羡慕。
    卫恒那双沉默但坚定的眼又一次在沈兰柯脑海里闪过，但他只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联系的缘故，就没有放在心上。
    眼看只是简单话语根本说服不了田妈妈，沈兰柯拉了拉她的手。
    田芷婷被手上的拉扯感唤回了正在出神的意识。
    她这才想起来另一个孩子沈兰柯也在这里，顿时对自己忽略他的行为升起绵绵愧疚。
    不想让另一个孩子失落，她认真地看向沈兰柯，等着她要说的话。
    沈兰柯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她的眼发动了因果接线。
    入眼的深灰色的眼眸她先是感到陌生，但那眼中后续的变化却让她大脑当场停顿。
    田芷婷身体一颤，整个呆住了。
    埋在怀里的田甜也感到了妈妈突然的变化。
    她把头从田妈妈怀里抬起，顺着妈妈的目光扭动上身，望进了一双不属于此间的眼中。
    玄妙的纹路在虹膜中变换重组，几乎是天地万物运转留下的痕迹，都在其中有迹可循。
    漆黑看似平淡无害却好像能吞噬一切；淡红的光圈隐隐约约，透出冷冽寒芒；银丝清澈透亮，无形中散发着至高的威严。
    那不是人会有的眼睛，深邃淡漠，震慑心神，好似能看透一切，
    田甜灵魂剧震，骇然瞪大了眼，视线想要闪躲却怎么也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