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走入风雨
作者:教士   嘿,美好的世界!最新章节     
    楚楠静静地坐着。
    奥法骑士们给他留了个角落,那些包裹在钢铁中的精健双足在湿润的地面上来回踏行,淋漓的穿堂风卷过大厅与长廊,悠远的哀嚎与哭喊悠扬地回响。
    那是病人们发出的声音吧,堆满鲜血与内脏的医疗所大约是住不了人了,在那里待着,病人的精神会比他们的身体更早崩溃。
    奥法骑士们正将那些病人们转移出医疗所,一张张染血的病床被搬出损毁的木门,就连那些目光锐明的奥法骑士们也得亲手触摸到病人的皮肤才能辨别陷在斑驳被褥里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他们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空洞眼神,同样的苍白脸庞。
    哦,对了,活人会咳嗽,死人不会。
    楚楠搓搓手。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又低下头,又抬起头。
    他实在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一点用都没有,坏透了。
    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于是只能坐在这宽敞的破损大厅里吹吹风雨,看着四面花窗上那些悲天悯人的古圣先贤,看着他们坚毅的面容在飘忽的雨海风潮中一滴滴一滴滴垂泪。
    哼,你们也和我一样。
    什么都办不到,只能寂寞地在那里抹眼泪。
    我还比你们有志气点,至少我没哭。
    楚楠左右看看,他实在很想看看那讲道台后面的神皇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在这会儿显个灵,给他这个大不敬的穿越者后背一个魔力大逼斗,然后咋咋呼呼搓着核聚变去找那个大魔的麻烦。
    但是很可惜,神皇的花窗已经被早早地被砸破,被亵渎了。
    那些飞散的大块玻璃零碎地散在花坛,绿地里,大块的归大块,小块的归小块,它们散在那里,被雨水拍打,被风海冲刷,以后还能不能找到,还能不能拼好都是个问题。
    说不定以后还会割到不小心摔倒的修女小姐姐,那可真是不应该了。
    奥法骑士们收敛了米海尔主祭的彘骨,用鲜红的裹布包好,很有仪式感地尽可能收纳完整——事实上,他们没能找到主祭大人的一条腿和肝脏,也不知道是被那大魔斩碎了还是吃了,但奥法骑士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大约是要等到雨停,送回圣殿的本山在那里受洗再火化吧。
    他们把克罗格先生也一起带走了。
    咋咋呼呼的。
    他还能活下来吗?
    楚楠不知道,他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只能坐在这里,坐在这不知道从哪片破墙上坠落的石头上,拍拍表面,就地儿坐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和坐在工地里的感觉差不多,耳边还只剩下了雨声。
    乐得清静。
    楚楠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光景,那时的他也是一个人。
    那大约还是他小学……哦,幼儿园大班时期的事情吧,那时是幼儿园的文化汇演,据说区里市里任职的大人物们也会来小楚楠们的幼儿园看演出,大概是那些小楚楠们中间也有未来会写出‘我的市长父亲’,‘我的市委书记爸爸’之类的人才吧。
    不好好关注下可不行。
    但小楚楠没有和小楚楠们一起,他在文化汇演的前一天被楚楠妈妈强制带着去剃了个光头,小楚楠的老师们给这小秃子化了妆,左右看着这花枝招展红唇浓抹的小比崽子嘲笑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有让他一起参加这次文化汇演。
    老师们把他放进了班里的扫帚间,对他说;“不要乱跑哦,跑丢了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然后老师们关上了门。
    大约是小楚楠那张化了妆的臭脸搭上一只秃头真的很搞笑吧,就连小楚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看着扫帚隔间上方透进的灯光,看着那些在白光中飘舞的灰尘,看着那些灰尘在院子里特大号的音响中震颤。
    小楚楠什么都不知道的,开心地笑了。
    楚楠搓搓脸,笑了笑。
    他起身,拍拍裤子,走进风雨。
    该去哪儿?
    不知道。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治愈教会,踏着雨水走在孤零零的道中,两侧镶着花色玻璃的墙壁在雨中也失去了光彩。
    楚楠依稀记得那个下午,就在前几天,前几天?记不清了。
    他和塞莉希就坐在距离这里不远的长椅上,看着午后的阳光折射在那满墙的花色玻璃中,散漫着满街半路都是五光十色的华彩。
    他那时候可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呢,只是听着塞莉希对他讲关于治愈教会的事情,心里想着这个补充世界观设定的笨蛋npc真是罗里吧嗦又谜语人,为什么不能像那些经典crpg里的同伴角色一样一句话问完一整个问题呢?
    来点选项,来点选项!
    真是罗里吧嗦!我的skip去哪儿了?
    “塞莉希,我们去哪儿?”楚楠搓搓手里的珠串,小声说。
    珠串清亮得一抖,细碎的响声被雨声吞没。
    “skip。”楚楠微笑。
    他伫立在雨中,感到体温一点点被雨水冲走,湿漉漉地摇摇头,总算是,总算是确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
    ——冒险者之家。
    他仅仅居住了两晚的公寓,他越冬的新家。
    楚楠很识礼数,又很有规矩地用那门口的魔法擦鞋布擦净了鞋上的泥水,顺势用那卷起的魔法抹布擦了擦头发和脸。
    反正他也不嫌弃,这时候也没人嫌他脏了。
    胡乱擦了几下,楚楠走进冒险者之家,身上的水珠啪嗒啪嗒地落下,很快便打湿了脚下与周围,冒险者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头,却只是再由得一泼雨水溅落,他没有办法,只好向着没人的方向告罪一声,噔噔噔迈开步子跑上了三层。
    似乎是心里还带着一点期待。
    他率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推开门,径直走进里屋。
    ——很遗憾。
    空荡荡的床铺上并没有躺着另一个楚楠,手指触及墙壁,床头的触感也只是冷冰冰地提醒他所经历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个梦,楚楠眨眨眼,面无表情地捋捋头发。
    潮湿的头发又落下来了,长头发真是不好打理。
    静置了一会儿,楚楠抬眼看着窗外,整座灰城都蒙在灰色的雨中,整座城市都湿漉漉的。
    他摇摇头,走出门,稍稍犹豫。
    还是先敲响了塞莉希的屋门。
    没人应门。
    楚楠等了一会儿,试着推了推,门上的魔法锁咔哒一声,警惕地咬合了,外出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刻入魔力的门锁察觉到了外人的魔力,固执地恪守了自己的职责。
    楚楠并不怪它,只是把塞莉希的手串挂在那门栓上,转身走向另一边,那是半精灵的房间。
    他先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试着推门,门沿顺势而开。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一切布局和物品看上去和楚楠自己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毕竟他们都是初来乍到的新客,入住时间也只有前脚后脚的日差,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与机会落得为自己采购的闲暇。
    窗外雨声呼隆。
    纱帘在滚卷的风雨中飘摇,像是妖女轻舞的白裙。
    楚楠走进房间,阖上窗户。
    房间陷入昏暗的寂静。
    楚楠眨眨眼,轻轻叹了口气。
    转身阖上门,轻轻扫落肩头最后的留念,转身下楼,拾了一块魔力抹布擦过自己留下的水渍,对康利宁女士说了声抱歉,两脚踩进自己冰凉凉的湿鞋,楚楠打了个哆嗦,转身走进风雨。
    倒是还有个地方要去。
    这可得走一会儿啊。
    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沉重的雨云覆盖着天空,灰城笼罩在一层灰白色的纱幕里,明明往外走几步就能看见蓝天白云,但所有人都被困在这灰城里,所以都被蒙蔽了心眼,明明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线索都能说明不对劲,但是……
    摇摇头。
    冒险者公会已经到了眼前。
    楚楠抬起头,雨水打遍他的全身,从外到内,由内而外,他已经不带一点温度了。
    推门走进公会,温黄的灯光填满了冒险者的视界,整间大厅的空旷还在等待着今日午后第一位勇者的光临,现在有这么一整间空席正等待着勇者的挑选,也不知道这么一副落汤鸡的样子符不符合冒险者公会大厅的期待。
    大概是……不符合的吧。
    楚楠摇摇头,闷声走进沉默的大厅。
    空无一人。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像往日那样招招手唤来女侍,想象着色眯眯地偷偷瞥一眼那裙摆下的美好曲线;捏着菜单心不在焉的听着耳边幻天的喧闹;抬头看着二层们公会的精锐们一脸装模作样的高谈阔论;比利比利大团长微笑地看着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可爱‘可爱家人们’,b95炸弹欧派大团长左拥右抱地看着满桌美酒畅快开怀,公会里的人生与热情几乎就要掀翻整座屋顶……
    楚楠敲敲桌子,放下菜单。
    等这么久还是没人来接应吗,什么破餐厅啊,再也不来啦。
    他翻着口袋靠近吧台,左右打量了一番,从侧沿入口走进吧台内。
    往日这里是调酒师们和女侍小姐姐们的圣地,只有那些手指灵巧能杂耍般戏弄搭配美酒的职人们才有资格踏入的领域,就连那看上去很花玩法很花身上更是无时无刻不带花的b95炸弹欧派白丝大团长也得满怀敬意付出耐心等待的地方。
    让楚楠这么个对美食美酒一窍不通的笨蛋走进来可真是堪称亵渎了。
    这亵渎大概堪比青铜圣斗士攻入黄道十二宫,万年禁军每周四定时定点在泰拉王座厅裸奔打○之类的事情吧。
    属于是让人震怒到痛呼一声:“异端!”,然后打来一记【银河星爆!!!】的程度了。
    不过,既然没人愿意招待他这么个不速之客,那就别怪饿肚子的食客自己花钱找点东西吃啦。
    楚楠很幸运地找到了一袋子烘焙饼干和一壶麦酒,他挠着脑袋从旁边的菜单上瞄来了价格,抠抠搜搜地在吧台上留下了相应的马克,规规矩矩地拿着饼干和麦酒、还有一只杯子回到了之前选定的位置。
    说是选定的位置,其实也不过是他之前就习惯坐的地方罢了。
    拆开饼干袋,为自己倒了一杯麦酒。
    咕嘟咕嘟几口下肚。
    呼。
    真他妈难喝。
    唉。
    楚楠突然笑了。
    仔细想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多啊,大约是穿越两个多月以来最多的一天了,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一秒是闲下来的,从昨晚开始,那场疫病的行军,这场永久的灰雨,今天的那场会议,那么多争吵,治愈教会,血,内脏,死亡……
    森图拉小姐。
    塞莉希。
    克罗格先生……
    这么多人死了。
    那么多人要死。
    让人反应不过来。
    楚楠喝了口酒。
    他妈的,就没有冰的了吗,不会魔法真麻烦。
    好难喝。
    他掰碎饼干放进嘴里,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为这不堪的劣酒增添点简单直接的‘饼干风味’。
    楚楠其实也不懂酒——这大约是不用‘其实’也可以理解得,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只是依稀记得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品酒视频里,对于什么什么啤酒的高级评价里总会带一个‘饼干风味’的描述,具体是什么‘饼干风味’呢?他又搞不太懂。
    只能率性率心地做出‘好喝’、‘不好喝’的简单描述。
    难喝。
    真他妈,难喝。
    难喝。
    楚楠仰头,由着酒液坠入口腔,洗过脸庞。
    他本想豪爽地为这杯难喝的酒水做个结束,到头来还是狼狈地喝成了洗漱的惨样,摇摇头,抬手搓过面皮,酒液浴过的地方麻麻的,咽下酒水,楚楠闭上了眼睛。
    遥远的雨声穿过门窗,轻轻钻进他的耳蜗,
    一滴泪珠划过眼角,轻轻融入他冷冰冰的发角。
    楚楠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是了,是那副光景,那副在他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光景。
    我是何时,又在哪里见过它的来着……?
    冒险者眨眨眼。
    仿佛现实与虚幻的境界再一次混淆,也许是酒精模糊了他的感官,男孩缓缓地眨了眨眼,无声地吐出一口酒气。
    他看到了。
    他梦见了。
    有一个人。
    他坐在空旷的公会里,耳边是无声的低语,那个冒险者坐在这张自己最熟悉的位置上,静悄悄地喝着一杯马尿一样的麦酒。
    哼。
    真他妈难喝,早知道就不喝了。
    以后再也不喝了。
    楚楠摇摇头,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巴,转身走入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