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很久。
    在那幽暗的夜灯中，两人与米海尔主祭的对话最终还是零落在了这场孤寂的幽雨中，楚楠与塞莉希踩着雨流回到了冒险者之家，暖黄的灯光远远地洗去了他们肩头的冷调，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和迎出来的康利宁女士打过招呼，楚楠感谢了她提供的衣物，管理员女士微笑着回应。
    接着便是一夜的辗转反侧，直到黎明时分——
    楚楠并不是第一次失眠了。
    在穿越前他就是个夜猫子，属于是群里但凡有人冒出来说自己是熬夜冠军他都要蹦出来显摆一番的那种猝死第一线员工，只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亮堂堂的小手机，和里面那些陪伴了他不知道多少寂寞夜晚的老婆们……
    咳咳。
    他搓着额头从被窝中耿醒，他只睡了一小会儿。
    也许是变强的身体给了他底气，又或许是窗外的雨水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实在再难以成为助眠的调剂，这一夜他过得很辛苦，虽然没有做梦，楚楠叹了口气。
    按照那位着名的心理学者弗洛伊德的理论，人类的许多心理行为，包括做梦啊之类的其实都和潜意识之类的有关，就是那个非常有名的冰山理论，所谓人类本身能够注意到的思维其实只占据了大脑的很小一部分，其他大部分其实都和冰山的隐藏部分一样深潜在幽暗的冷海中。
    那自己这完全不做梦又是什么情况呢？
    楚楠打了个哈欠，用胳膊枕着脑袋重新躺下。
    他静静地盯着床侧墙壁——塞莉希就睡在那个房间里，也不知道她昨晚睡得怎么样。
    “咳、咳。”
    隔壁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楚楠愣了一下，接着突然从床上扑起，扭头看向另一方向的墙壁——
    那是半精灵的房间。
    那咳嗽声没有停息，断断续续地透过墙壁传来，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及那一侧墙面，透过骨传导的帮助听着指端另一侧沙哑的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直到寒冷与汗水浸湿了虎口。
    半精灵也病了？
    怎么会。
    楚楠跳下床，飞快地踩进鞋子，打开房门，左右瞧了瞧。
    走廊安静空旷，塞莉希的方面没有一点动静，楼下的空间也宁静地悬浮着空旷与平和的气氛，正如他在这里度过的之前几个清晨，窗外雾和雨细，优雅如风拢白纱。
    但这灰城里发生的一切都很不对劲，这场雨下了多久了？
    4天？
    那……除去自己离开灰城和克罗格先生出去冒险的那一天多……嗯……这么多的病人都是一下子出现的？
    和这场雨有什么联系吗？
    白痴。
    和这场雨肯定是有联系的。
    楚楠敲敲自己的额头，转身关上自己的屋门，迈开步子，走到半精灵的屋门前，轻轻扣响。
    半晌，伴着轻和的步子与咳嗽声，半精灵似乎已经来到了门前，她压抑了自己的气息，但门另一侧的楚楠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看来她现在是真的很不舒服啊，就算自己已经变强了，放在之前也绝对不可能察觉到她的脚步与气息的。
    门打开了。
    两人视线相触，半精灵眨了眨眼。
    “是你啊。”
    她平淡地说，抬起手遮在口鼻前，压抑着咳嗽了两声。
    “……”楚楠没有说话。
    半精灵哼哼笑了两声，她斜依在门边，那身遮盖美景的斗篷随意地散在房间的地上，宽大的沙色裙袍被她精健的身躯撑起，那惊人的线条一如楚楠先生记忆中那样美好，修长的双腿微曲，轻轻交叠，像是娇柔的白蛇。
    她金属色的眼瞳直直地落在楚楠身上，看着这平静的弱小冒险者，看着他隐秘地打量过自己的状态与肌肤，半精灵微笑着轻哼了两声：“你来做什么？是偷窥欲犯了吗？那你应该从窗户翻进来，如你所见，我……咳、咳！”
    她拍拍胸脯，挤出了一个微笑：“如你所见，我现在状态可不太好，也许你能偷窥成功也说不定呢？”
    “……”楚楠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精灵带着鲜明金属色的发梢，眼瞳，还有那副对于旅行者来说太过苍白的皮肤，两人初见时她那种匕首似的敏锐与锋利已经从这具病躯上褪下，此刻，这个半精灵才终于生出些欲滴的娇嫩——
    可即便这朵花已经从枝头谢落，她想要摘掉自己的脑袋恐怕也还只是一抬手的功夫吧。
    “你生病了。”楚楠抛开那些无谓的思虑，单刀直入地说。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半精灵点点头，小小地嘲讽了一下，她捂着口鼻咳嗽了两声。
    “……灰城生病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楚楠搓搓眉毛，忽略了半精灵刚刚的讽刺，淡出地堆积垃圾信息可无法使对话推进，他思考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把自己掌握的信息透露给这个半精灵多少比较好，但转念一想。
    嗯，反正我现在也只有一点点想法，还不如放开了交流一下。
    “昨天晚上，又很多人也咳嗽着前往了治愈教会。”楚楠说。
    “昨天晚上吗？”半精灵点点头，她回身靠在玄关的侧墙上，身体的轻轻碰撞让她精健美好的曲线‘boingboing~’地抖了一下，半精灵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回头看向那扇被布帘与挡风板牢牢遮盖的窗户。
    楚楠面不改色，故作镇定地抖了抖腿，换了个站姿。
    “别的呢，别的你还注意到了什么？”半精灵回过视线，歪着头打量着楚楠那张紧绷的表情，挑挑眉头。
    还注意到什么……那楚楠先生肯定是不能直说自己注意到什么了，毕竟楚楠先生也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
    说到底，楚楠先生可还是个楚楠呢……
    不对。
    “基本都是平民吧。”楚楠摸着额头回忆了一下。
    在那夜雨横流的寒冷街灯下，那一张张在雨丝中模糊的面孔他多多少少都有着印象，毕竟他这两个多月来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冒险者公会和东城区的工地还有治愈教会的难民营了，一直在这边呆着的话，也难免会经常和这些东城区的居民与普通商贩们会面。
    楚楠确实记得那些人中的许多自己至少都有过一面之缘。
    “都是平民。”他加强了肯定的语气，点了点头。
    “这样啊。”半精灵也点点头，她看着楚楠的，按着喉咙压抑着自己下一波涌上的咳嗽：“还有呢？”
    “……”楚楠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半精灵的脸：“你是不是这两天出去淋雨了？”
    “……”半精灵思考了一下，她观察着楚楠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前天出去溜达了一下，因为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下雨了，灰城的雨景很漂亮，比我之前在野外见到的那些风景要……”
    她斟酌着用词。
    “更有人气一些，毕竟是人类聚集生活的城市呢。”她说。
    “……”楚楠点点头：“那你觉得这场雨和魔法有关吗？”
    “魔法？”半精灵想了想：“所有和天气有关的魔法都是会引起城市法术监管局的侦测定位的……”
    “这些我都知道。”楚楠说，他看着半精灵那双锋利的金色眼瞳：“我想问的是，你对此的感受如何？你出去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下：“你出去淋雨了吗？”
    “……”半精灵看了楚楠一眼，沉默了。
    “……”楚楠眨眨眼。
    半晌，她点点头：“淋了。”
    “……”楚楠一时间有点摸不清楚她这段沉默的意义何在，也不太了解这停顿的几秒间她心里飞过了多少东西，只是飞快地点点头，续上自己之前的对话：“那么，在出去淋雨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感觉到……魔力？或者说魔法的反应什么的？”
    他喘了口气：“像你这样高等级的……冒险者？应该对于魔力这些更加敏感吧，我的魔力属性只有一点点，所以到现在还摸不太透和魔法有关的这些知识，但是以你的能力……”
    楚楠看着半精灵的眼睛，带着些许期待。
    “……你似乎对魔力有些误解。”半精灵迟疑了一下：“魔力存在于这世上的每个角落，空气中，水中，石头里，人体中，就算是那些被称作寂静骑士的魔力绝缘个体，在进食和呼吸中也多多少少身体中会有一些魔力留存，这个世界上完全没有魔力的物体或是东西是不存在的。”
    “……”楚楠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他立刻说：“这是《论以太》里的入门基础章节里的东西吧？我读过，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通过这场雨感觉到……嗯……”
    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问题了，按理说，或者说，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能够影响天相的魔法都是五阶以上，这样的法术肯定早在这个半精灵，城里的其他高等级冒险者、法师职业者，乃至于他这个菜鸟中的菜鸟之前就会被法术监管局发现并记录。
    所以，现在。
    到底是法术监管局发现了，但是没有说明，还是这个影响了灰城所有人，又让这么多人生病的这场雨，就连法术监管局也没有发现呢？
    楚楠愈发地嗅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半精灵看着楚楠。
    “你觉得这场雨和那个大魔有关，是么。”她看出了楚楠的心思。
    “……”楚楠点点头。
    “……”半精灵按着胸口，突然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似乎突然带走了她的力气，半精灵的上身突然弯下，更加猛烈的力量从她的胸腔中迸出，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这声音如坚石震响，犀利的声线在长廊间碰撞、回荡，顺着雨丝轻扰窗外的白雾。
    吱呀一声，塞莉希从另一个房间偷摸着伸出脑袋，眨巴眨巴眼睛。
    “……发生什么了？”
    她看着楚楠站在半精灵的门前，而那个之前还是他们大麻烦的半精灵却一副虚弱的样子，垂着身子弯在楚楠面前，透过那身明显不合号码的宽大裙袍，胸前可怕的曲线‘boing~boing~’地轻轻摇晃……
    塞莉希的表情抽动了一下，眯着眼睛瞄了楚楠一眼，又转过眼瞄了瞄那个捂着胸脯满脸痛苦的半精灵。
    “……”她默默关上了门。
    “不是！说点什么啊！”楚楠连忙扑了过去！
    “你想让我说什么啊？！赞叹你的高超玩法吗？真不愧是你啊楚楠先生，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向自己施加过威胁的对象就这么耻辱地躬身向你赔罪……是吗！你就是想让我说这些吗你这个变态！”
    塞莉希瞪大眼睛，嘭地一声砸上自己的房门，眼瞅着在关门前的最后一丝缝隙里瞧见了楚楠扑过来的身影，她连忙急急地拽住门栓，在房门颤动的一刹那咔擦一声扣下魔法锁，她这下终于把握了高地，长长地哼了一声。
    “果然之前那些辩解都是呼扯吧？真实的你总算在今天暴露了啊，不枉我观察这么长时间，果然一个人的本性是无法隐藏的！给我等着吧，楚楠！今天晚上就让你重新以暴露狂和变态的罪名重新回到看守所！”
    “所以说好好听人说话啊你这个笨蛋！！！！！”
    ——一番打闹。
    塞莉希终于平静下来，听了楚楠对于情况的分析与说明，期间她插嘴问了几个问题，也都得到了楚楠和半精灵各自的看法，她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这场雨，还有这些病人，都和那个大魔有关。”
    “是的。”楚楠点点头：“我觉得线索已经很明显了。”
    “……你要这样说的话，那倒也确实。”塞莉希想了想。
    “但是……”
    她托着下巴，看着楚楠那张陷入思考的脸，旁边的半精灵还在自顾自地咳嗽，塞莉希简单观察了一下，确实是病症导致的，而不是什么伪装，只可惜昨天他们并没有好好观察过那些病患的大游行，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米海尔和那个骑士长之间的争吵吸引了。
    塞莉希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没有生病呢？”
    “……”楚楠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