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下一段树枝用作扫把，楚楠细细清理了一遍今夜的驻地。
    叶片扫过刮过陈腐青苔的凹陷地面，不知道多少年岁的沉积与磨砺，这座古旧碉楼的底层砖面已经被深层泥土中肆意生长蔓延的植物根系顶起复陷，菜鸟冒险者象征性地踏了踏，没由来地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部少林寺电影。
    砖面依旧坚硬，只是砖缝间坑洼的泥土有点发松、发潮。
    克罗格不愧是老练的冒险家，他用打火石点着之前捡来的柴火，拾起一根木棍，轻巧地挑起一根烧灼的木炭，杂技般将它点在空中，手臂轻旋，木棍如长剑般将那块干柴打成了冒着火星的碎块。
    楚楠吃惊地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一幕，不多时，滚烫烫木炭便从湿润的地砖中升起潮湿的白烟，墙壁上尚未清理干净的青苔也在这升腾的高温中翻卷内缩，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什么害怕被烧灼的毛茸茸动物了。
    驻夜地的楼上没多久就传来了吭吭的咳嗽声，女神官灰头土脸地噔噔噔从楼梯上跑下来，震惊地看着两个冒险者面无表情地在一楼铺着火炭，湿渗的砖面发着浓浓的烟汽，这座碉楼一眨眼已经被他们折腾成了一座超简易的桑拿房。
    也许……用蒸屉来描述才更加合适？
    “你们想活烹了我吗！”塞莉希看看地上的火炭，又从白汽中看到了那两个满脸无辜的笨蛋，一时间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怎么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摆出了一副恼火的表情。
    她瞪了瞪眼，又立刻被四周火炭蒸出的白汽迷出了眼泪，只能用绣袍遮着眼睛，几个小跳步窜了出来，咳嗽着跑出碉楼，扭头一瞧，身后的建筑已经变成了一只绿茸茸的大烟囱。
    “抱歉！我还寻思你跑哪里去了呢。”楚楠挠挠头。
    “……”塞莉希翻了个白眼，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拍拍不怎么明显的胸脯，又咳嗽了两声。
    楚楠伸手帮她摘掉发梢的蜘蛛网。
    “喔，谢谢。”她顺口说了声，看了眼克罗格的方向。
    无剑者也歉意地点点头，女神官摆摆手，把视线重新投回了楚楠：“你们在干什么呢？”
    “除潮。”楚楠说，这个碉楼里的环境实在潮湿的过分，一种自然而破败的腐臭味弥漫在这古旧的老楼底层，虽然不知道上层的环境会不会比他目视的好些，但瞧瞧塞莉希这满身尘土，果然还是算了吧。
    “上面有什么？”他问。
    女神官用力拍拍自己的袖子，长袍，好像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了这么些灰，她手里的火把已经刚刚丢在了一层的木炭间，掌心带着一层黢黑的碳灰，掸在灰蒙蒙的神官袍子上，反而增加了几道黑痕。
    “一些老旧到读不了的书，书页已经完全被虫蛀烂了，书皮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出几个大洞，只能依稀瞧出几个字眼，是很老旧的通用语，大约是驻扎在这里的军人纪录吧。”女神官扭头看着无力升腾的白汽，绿眸子里静悄悄跃着火红的光点。
    “这里离灰城不远，几千年来肯定早就有冒险者造访过了，连当时时代的冒险者都没有拿走，肯定是价值很低的东西。”塞莉希瞅瞅楚楠的表情：“就不要想撞大运拿着基本破书回去吹牛骗人啦。”
    “很遗憾，没有读心术你可是看不穿楚楠先生内心的哦。”菜鸟冒险者哼了一声，他本来也对灰头土脸地去二楼找书没什么兴趣，他现在连个包包都没有，拿了书也没地方放。
    贴身藏几本湿漉漉、被虫蛀烂的破书带回去，想想都觉得恶心。
    碉楼内响起沙沙沙的声音，克罗格先生拾起楚楠之前放下的、用作扫帚的断枝，树叶哗啦啦响动着，白雾间蒙起一层淡淡的尘土，又过了一小会，无剑者灰头土脸地从碉楼中走出，这座毛茸茸的绿色建筑顶端还在依稀稀冒着白烟。
    “差不多烤干了。”克罗格说，他咳嗽了两声。
    这样一个轻松自然的反应让楚楠眼睛一亮。
    克罗格先生……果然说到底还是个人类嘛！就算等级很高，就算实力那么强，就算有那么多那么多故事，但果然还是个人类啊。
    知道这一点了，莫名地让他有点安心。
    点点头进了屋，这底层的空间还是很呛，克罗格已经用树枝扫帚收拢的炭火，又捡了几块填在旁边，不一会儿，温暖的明火便将安全感铺满了整间碉楼的底层。
    屋外的森林已经陷入了完全的宁静与深沉，枝叶林木间的缝隙已经被无孔不入的黑暗完全填满，散射恒星所得的清冷最终还是无法穿透这幽深的叶幕——话说，这世界的月光真的是折射散射太阳光得来的吗？这个世界是有原生神明的，虽然楚楠还不太熟悉祂们，但那么些古神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两个负责太阳月亮的吧？
    这毕竟已经是标准的原始崇拜流程了，还是说这世界的太阳神是人类的金色穿越者大只佬？
    怎么可能，他可是七千年前才来到这世界上的。
    虽然……‘我心中的只有一个神皇！’，这句话，多多少少也能应用在这个世界吧，但味道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楚楠随便捡了块碎砖垫在地上坐下，静静看着门口那道隐约在摇曳火光与幽幽夜风中的长袍影子，想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为自己奇妙的脑回路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好，至少把自己逗笑了。
    就算这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都不懂我的梗，但换个角度想象，能够享受这娱乐精神与喜悦的也只有我一个……
    这么一想，反而更加显得可悲了，他挠挠头，在弥漫的烟汽中轻轻叹了口气。
    夜幕的沉静没能拨起他的睡意，简单吃了点克罗格先生事先准备的干粮，其实也就是带的几块面包，放在那只满满当当的包包里，看着能吃好几顿。
    喝了点水，又从门口揪了几根草回来下饭，简简单单填了个半饱不空，克罗格简单地吩咐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开启了守夜模式，借着火光和什么技能吧大概，继续考究起那本笔记与扉页的地图。
    塞莉希在火堆旁随便找了个地方，从包包里拿出张毯子，往地上一铺，不多时，她伏动的呼吸便在跳跃的火光中静静的安稳下来，睫毛纤细的阴影被橘亮的火光摇曳，伴着温度的热流轻轻颤抖。
    楚楠只是找了个角落坐着，看看无剑者，又看看女神官，一直生不出困倦的意思。
    明明今天已经劳碌了这么久，明明现在应该已经很晚了，但他只是抱着剑，脑袋里各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思想，像是在这黑暗中藏了什么东西，一闭眼一睁眼的眨眼功夫便将那颗沉寂许久的白烂心灵调动起来，用各种这世界无人知晓的无聊笑话挑逗起他疲劳的精神。
    搓搓眉毛，楚楠终于打了个哈欠。
    他抱紧了aibo剑，脑袋里一下子闪过了很多影子，那些他在灰城认识的人们，公会里一面之缘的冒险者们，那两个大变态团长，克罗格先生，康利宁女士，半精灵，帕拉蒂亚大队长……
    塞莉希。
    森图拉小姐。
    楚楠吸吸鼻子，垂下脑袋，轻轻地睡着了。
    无剑者从书本中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年轻冒险者沉重的脑袋垂在膝盖与臂围之间，斜斜地倚在那柄矮人短剑一边，像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围成一圈甲壳，将自己牢牢地缩在火光跃动的角落里。
    ——
    清晨的湿润唤醒了他的鼻息，楚楠眨眨眼，疲倦地从梦寐中脱身。
    他迷惘地搓搓眼睛，只感觉自己头发上扑扑簌簌落下一层呛眼的灰尘，他懵逼地拍掉头上、肩上的尘土，一挪脑袋，看见了还在火堆边轻眠的塞莉希——前一日的记忆风卷般洗过他晕沌的脑袋，楚楠搓了把脸。
    呼了口气。
    早安，人生中的第一次露营。
    碉楼外的风景依旧僻静昏暗，只有依稀从叶缝间射入的光线带着初晨的清新，空气间森林的潮湿比阳光更早地让他认清了状况。
    无剑者仍然守在火堆旁，这栋碉楼的门依旧腐朽得不能用了，早在克罗格清理青苔的时候就破落落地栽进了四周的草地里，守夜担当这件事虽然是他自己提出的，但总归也是无奈之举，这个斗篷里的男人忠实而完整的实行了自己的诺言。
    锋利的眉眼间平静而不带一丝疲倦。
    “早安，辛苦您了，克罗格先生。”楚楠小声说，他不想吵醒塞莉希。
    “早。”克罗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打开水壶喝了一口，伸手递向菜鸟冒险者：“你也喝点吧。”
    楚楠点点头，人家都不介意的事情，他再装模作样地扭扭捏捏反而显得恶心了，接过水壶，扬头抬手，液体入口的一瞬间他才觉察到不对，这不是水，是酒？
    楚楠吃了一惊，含着酒水愣了一下才咽进肚子。
    低度数的酒水，味道很淡，不像是公会里提供的麦酒或是别的什么消遣品，楚楠咂咂嘴，只觉得这酒液水了吧唧的，味道淡得反而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酒。”他小声说。
    “是酒。”克罗格点点头，从他手中接回水壶，盖上盖子收回包里。
    楚楠的脑袋转了过来，他想起之前在哪里看到的，说是中世纪因为卫生环境还有出于消毒的目的，酒水会比清水更优先地成为城市居民与旅人的第一引用选择，克罗格这里应该也是考虑到相关的卫生问题才自己准备了这种低度数的水兑酒吧，只是味道真是怪怪的。
    感觉醇厚又清淡，回味带着点烈酒的火热。
    楚楠点点头，在火堆边蹲下，看着门外黯淡的光线打了个哈欠，再一转视线，无剑者伸来的手中已经带了一段面包。
    接过，道谢，楚楠简单地用过早餐，面包碎屑伴着门口洗进的清风飘入火堆，发出轻轻的啪嚓声，女神官的睫毛抖了抖，似乎是被这声音惊动，她睁开眼，迷忪地眨了眨。
    “早~安。”楚楠慢悠悠地说。
    “早。”刚刚醒来，塞莉希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吸吸鼻子，她也从地上坐起，晕乎乎地搓搓长袍里的双腿，看着楚楠手里的剩下的半块面包，捋捋头发，低头翻开了自己的小包。
    她取出一只水壶，仰头灌了两口。
    里面装的是什么？
    塞莉希也在圣殿学习过和冒险有关的知识与经验培训，肯定是比楚楠先生这么个半路出家的菜鸟要专业许多的吧，说不定这让他惊讶的东西对这个世界的冒险者与一般人来说也都只是常识那样的存在？
    但是既然有魔法的话，想要创造或是净化清水的话应该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吧，或者也可能有那种可以自动净化饮用水的水壶？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毕竟是魔法的世界啊。
    克罗格先生同样分了一段面包给女神官，塞莉希道了谢，坐在毯子上迷迷瞪瞪地吃完了那一小段面包，一边吃一边就水下肚，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只是卡沙卡沙地嚼着面包，听着有点像是什么正在给坚果碎壳的啮齿动物。
    就昨日那样无聊而劳累的一天来说，这真是个气氛轻松的早上。
    楚楠捏捏自己的大腿，似乎是这么长久的锻炼也让他的身体跟上了疲倦，昨天积累的乳酸没有转化成今天的酸脱，他捏捏自己的一点点肌肉，只感觉自己还可以再这样跑上一整天。
    感觉，感觉而已。
    “你应该多吃点，你太瘦了。”克罗格在火堆旁看着他的模样，点评说。
    “是这样吗？”楚楠问，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瘦胳膊——确实，和这些冒险者们比起来，他简直像是误入了健美或者健体专业比赛里的一个普通人，无论从纬度还是视觉感官上都不是同一个水平的。
    他这么两个月的劳作下来，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总该长些肌肉了，但是这么一看，其实效果也不大好。
    嗯……果然是营养摄入不够吗？
    克罗格只是点点头。
    楚楠转头，看着还在火堆边微微发愣的女神官：“你今天的怪话浓度有点不够呢，没睡好吗？”
    “……”塞莉希翻了个白眼：“哼，楚楠。”
    “舒服了。”菜鸟冒险者竖了个大拇指。
    清早的起床与整理工作倒是很快地便完成了，在这样的森林里，他和塞莉希两个人都没有细致梳洗打理的准备，更别说现在还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到头来也只是用过了早餐，踢灭火堆，临行前检查一下各自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冒险者与女神官齐齐竖起大拇指，一夜未眠的克罗格先生脸上看不出一丝疲倦，他只是淡然地点点头，转身迈出了这新一日狩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