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莫道桑榆晚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瞬入北房的一堵垣墙之隅 ,那人五指一松,姜芄芄一下落向草地,懵然瘫坐,身后一株皲皮老树婆娑调刁。
    黑衣如风驰骛而去,挥长剑撩刺来者,遽然间红黑两道身韧如练,剑声惊疾砰磅,一时胜负难断。
    姜芄芄屈着膝,扶着树干躲在后头,忍不住又怕又奇的探出脑袋偷看对面一出高手对决。
    一时树栅幽杂间穿出一个细瘦之人,蓦然回眸,两个皆面面相觑,只见双方头上沾了几个叶片。
    “走!”来人上前一把将其拉起。
    姜芄芄惊喜的抓上她手臂,心有余悸,“寒影姐姐,你没事吧!”
    “嗯,当然不会有事了。”寒影柔声点头。
    就在她拖姜芄芄起身之隙,那方红衣袖袍翻然一搧,抬手之间,倏忽窜出一枚三寸小弩,不偏不倚直冲这头浑然未觉之人!
    弹指一瞬,有人飞步截了那支箭,寒影只觉耳边过风,下意识转眸,亦见黑衣背身单膝着地挡在她们跟前,不用说…
    隐然血腥之气嗅入鼻腔,她们身边立时围了三个影卫。
    随即小莺被一掌击飞在地,当前只余莫心与那妖异的红衣蒙面人撂剑抗衡。
    黑衣身影单脚撑地,从右肩上拔出那支箭,一抹猩红飞溅在地,半张面具遮得阴霾更甚,另一半额上青脉贲张可见,苍白指骨攥紧那支浸血的短箭,似蝙蝠突然迅击而出。
    黑影掠过的一瞬,莫心运剑下劈却是一招空对,红衣之人已横剑撩对玄惘缠斗,面巾上那红描丝线的狭长眼尾一勾,切掌劈向空防的心脏要害。
    小莺唾了一口血,肘地起身挥剑往前冲去,只被莫心撂剑阻下,他不疑面前玄惘的战力,只恐此刻这小子走火入魔难能自控。
    在莫心看来,每一投身杀戮的玄惘像极一头关了很久的野狗被放出笼子,呲牙咧嘴,凶残嗜血。
    一旦碰上像样的对手,野兽极端的另一面会被激发,只攻不守,大开大合的张狂死斗,不遗余力的去进行屠灭和摧毁!
    胸间切实吞下一掌,被击飞在地的玄惘撑起身吐了口浓血,咧斜挂血的嘴角,笑似枯寂的黑暗荒漠。
    窥视着闯入禁地的猎物,紧随对手脸上的一丝得意神色转瞬凛然失色。
    视线一齐往下,在那人腰间合衣斜插着一支小箭,尚只余一点箭尾露在外头,血似一小簇花团正晕染开散。
    野兽往往默不作声,死盯要害,待回神,已然凶狠地一口撕咬住猎物的腰部,致使一瞬丧失反抗的能力。
    “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为了增强实力,熬惯了常人不可逾越的艰辛!”莫心执剑发出感叹,目光从瘦骨伶仃的玄惘身上收祛。
    “还请姑娘多一份理解!”他别过视线睇寒影一眼,若有所指。
    寒影目睹了方才紧张的绝杀,心念惶惶,翕着唇难掩惊讶,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因她无法用只字片语去作评说。
    那便归集到两人的立场不同,正如她不会原谅他虐杀了飞镜,玄惘更不罢休她冷眼旁观他全家身死。
    此际,扶腰跪地的红衣人趁着彻底昏聩之前,挣抬起袖子连发两支弩箭,亦是强弩之末。
    玄惘咳着血,形影相吊步子趔趄,左右摇晃险险避了那两支袭来的利箭,而在他的指间已然勾着两枚暗器茶针,不待即将飞入那人的两条胳膊。
    不过就在这瞬间,于他的背上堪堪碰擦了什么东西,飞沙走石间如同他挡了人家的去路,如同十字路口碰巧遇上,突然就将玄惘撞趴在了地上。
    倏忽一飘,是那红衣之人飞身跃离,往旷野深林里遁了,几个侍卫挥剑急扑,也只能是扑了个空。
    这头煞气满满的褐衣之人悬身落下,对面紧随另一人拂袖入定,亦见杜银月手里脱走一人,摸爬滚摔的逃到那人跟前。
    “风…风爷爷,就是这小子哇!刚才杀了我黑风堂的兄弟们不说,还想杀我来着,还好您来得及时!”见逃开,他跪身在那人面前,心有余悸似的大声急呼。
    “臭小子,果真是你杀了我的徒子徒孙们吗?”面前虽白须白发的褐衣老者,却是深不可测的内息,走蚯惊蛇的身质矫捷,一撸袖子冲杜银月质问。
    俨然这老者与杜银月已有过交手,斗转逆折间飞踱来了此间后院。
    “胆敢闯入此间兴风作乱者,一律格杀勿论!”身侧那侍卫官举起剑,高喊一声。
    “风老儿,方才被你那小儿劫持之人乃本朝皇子。”杜银月负一手于身后冷清面对,伫立中霄茕似一撇水墨灰影。
    不过两人像是相互通晓各自底细身份,所以在那风老儿落下隔壁院落的一刻,尤其那挟持者,一瞅见熟人面容,分心更加明显。
    索幸被侍卫一刻从背后袭上,萧泙与寒影赶在那时脱开了挟持。
    眼见他那孙儿被擒,这风老儿霎时锤出一记重拳欲夺抢,这就可窥杜银月身后那一条袖下此刻手指骨发红的由来。
    闻他所言,那风老儿眸悠转,瞅向底下那倒霉孩儿,“风小安,你几个没事跑来人家这旮旯干啥?”
    “还…还就是那天陪爷爷你在澡堂子里呆得无聊,顺在那暗市里头掀了张飞花令,说是此间有货,三百两一趟,不用杀人,管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风小安十指比划,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七褶八皱的纸来,蔫蔫的往上递。
    风老儿抄手拿了一瞧,果是如此,白眉一拧,紧接着一记大掌兜头撂去。
    “你这孩儿也忒憨傻,早是告诫了你们,此龙蛰蠖屈之域,莫要惹是生非,这不就掉人家陷阱里头了!”
    那风小安半蹲着身子,手抱了脑袋来,恍然明白,“爷爷,孙儿知道错了哩!您消消气!”
    杜银月退半步,严凝道,“风老儿,姑且算你神藏鬼伏久未出山,然此番放任手下劫持皇子,可是嫌弃无人过问火凤岭呢?”
    风老儿也正左右为难,一时无语,捋了下白须,才撇手轻笑,“哈哈,老夫一时疏忽,还请阁下行一个方便,倒那皇孙小儿也没伤根毫毛,我底下却搁了这儿三条命,不划算呢。”
    他清了清喉间,缓了缓嗓音,“嗯嗯,怪老夫自个出门没看黄历,白吃个闷亏,杜小儿你也莫扯虎皮当条大旗使唤。”
    “对,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快些走将了开!”萧泙迎前一步出声,将不胜厌烦压入眉眼。
    只是杜银月慢踱一步,撩掌作势一拦,“且慢,即是千里迢迢远到客,有必要把那杀人越货的账捋一捋清楚。”
    又含冷肃的将在场众人扫过一眼,对向风老儿,“若在下没看错,远在火凤岭的诸位名号不止编撰在册,尚能金榜挂名。”
    “比如榜首者,风步衢,银,一万两。”话一出,四下众目皆惕,手中刀剑更为滑腻,心生不宁一念躁动。
    “可恶,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逊!”风小安气愤跺脚,这后生小辈简直狂妄自大,他一下挺起腰杆直怼上,“我风爷爷能位列榜一,哪轮得到尔等指手画脚?”
    杜银月手按坠在腰侧的那剑柄之上,声亦凝烈,“在下天生狂妄者,最瞧不起那一些浪得虚名之人,所幸,我的剑已很久没有值得出鞘的人了!”
    遽然间反手拔开剑来,剑竖半面望我独神,“就让在下试试这一万两的顿挫。”
    “九幽剑!”风老儿敛神,独具慧眼,更带着疑问,“你果是他传人?他去了哪里?”
    寒影双臂环着姜芄芄肩上,目光却在杜银月手中玄铁之剑暗生的寒芒上,那剑体玄黑,烧刃如素雪,腕下一撇剑吟如鬼泣。
    亦不是他方才使唤的那一柄了。
    星隐曜月无边,院中那条灰石露道之上,纵步回悬,底下人影一折,杀伐凌厉逼侧,两剑对阵,随风披靡寒光震凌。
    高手对招只争朝夕,剑相莫测横贯而击,犹在重云中划见白月,抵临青冥。
    远处马蹄声隐隐响起,有一影跃了马鞍,飞步穿身一落,立足于此刻蹲在地上手按胸口,喘息不止的风老儿之前,迎面直对执剑挥来的杜银月。
    “少年学剑归,凌轹白猿公。”沈玉修亦发所感。
    “哼!”那风老儿当是冷笑一声。
    沈玉修白衣持定,如玉瓶沉静无动,云淡风轻的一抹笑意,遥遥沉叹,“呀呀呀,也是难得一见杜大人披坚执锐,激流竞渡。”
    风过影摇,灰衣轻扬的一匹凶魅恶鬼,一瞬阴凝如坚冰,剑指面前三人,“沈大人来得也是时候,在下正棘手此等麻烦,以为捅了马蜂窝,没完没了的流窜进这所桑榆驿。”
    不下隐然归鞘,人亦如水看似简单实则复杂万千,于不动声色中了然悟透,“能让沈大人不请自来,想必一定是上面的指引了!”
    “何姑娘你果然也在呀?”只见沈玉修回身往那人堆里瞅一眼,即见他指起前头门廊,“还不快去,穆云阳可是受他家夫人嘱咐,赶来接你们回府!”
    寒影略一怔,但也即刻会意,拱起手,“是寒影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玉修撇撇嘴,“还客套个啥,懂得都懂,快去吧,人都等在外头!”
    而在她们由侍卫护送离开时,即闻身后,“口谕而已,杜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前院空旷的场地中,果然一队十来个佩刀骑马的侍卫翘首待命,看他们的服帽佩执想必是沈玉修所携的部众了。
    而他们的身侧停驻了一架马车,那坐在前头的赶车人正是穆云阳的书僮小孟。
    寒影携姜芄芄步了过去,一想到今日是他们一家人的相聚时刻,赶是跟马车前站着的穆云阳表示歉意,“更深露重,如此劳烦穆大人赶那么远的路,寒影实在抱歉!”
    “穿行夜途,一路所见并不使人疲倦,我们等沈兄出来即可回程,若是感到累了可先往车里歇会。”
    穆云阳微笑,不过他倒真没什么倦意,反而目光雪亮,束着发清朗煜煜。
    “嗯嗯!”寒影只点头,但见夜深了,她先扶了揉着眼皮的姜芄芄入了那马车里头。
    之后她悄声问起穆云阳,“你们是如何知晓此地的事呢?”
    “他们是禁军侍卫!”他只道。
    “啊!这么说…”
    但见寒影诧异的看向那些人,他立时解释,“是因为太后的情形不容乐观,特地接呈王回宫。”
    没多时,沈玉修返回,身边亦与萧泙同行。
    众人颔首,但见萧泙冷着脸,独自撩帘跨上马车,姜芄芄屈身伸出一只手来,不过她只以为是寒影,没想到却是一张负气的臭脸。
    想撤回手,萧泙已将那只手腕一把抓住,借了力一刻跃入车厢,也没言辞,只往那里头抱臂坐定。
    “杜大人可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啊!”沈玉修走来眨眼一笑。
    “笑尽一杯酒,杀人意气中。”
    寒影小声一句,转身已然撩开车帘,接了姜芄芄的搀扶跨上车舆,任是傻子都看得出方才那家伙杀心极炽,恃才傲物间一万两也就差一点。
    正暗忖,见穆云阳提了衣摆,寒影将手一递,知他恪守礼教,朝他无所谓的一颔,才是手心一执搀了他上来。
    不过这平常的瞬间,却微妙的落入伫立门下的那双眼眸里,从漫不经心到颇有意味的腹匪端倪。
    杜银月回身,即见莫心躬身告手在其身侧。
    “暗线传话,人在树林里,如需追捕的话,请大人下令!”
    “不必要了,先替玄惘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