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青山踯躅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尽管莫心夸言此一匹温顺良驹是也,只她那憔悴倦体,策马扬鞭纵似摧枯拉朽,勒调缰绳不免锉了手心上一道口子,加之姜芄芄同乘一骑,愣是打起好些精神头勉强驾驭住这匹老马。
    驰驱青山脚下,由他领路,途经关隘路卡,执掌一面金乌令符,自是免了盘问引牒,一路所行畅通无碍。
    “乌鸦!”寒影暗自嘀咕恍然明了,要是她能得到一面,就可以平安送她们出城了。
    平沙浅草,烟波浩淼,跋涉青山脚下视野心境随之开阔明朗,飒飒野风挨肩擦膀,伴随绕遮面颊上的纱巾飞扬跋扈。
    姜芄芄搂着马儿的脖子侧目遥望,一行鸿雁鸣于远空,座下的马儿行在官道上达达有序的前进。
    负立望台上的杜银月早也了望见,自遥远处策马依稀渐进,暗淡微星似的身影缓缓拉近距离。
    当红日坠入地线,辐出最后一骰余光,半明半昧幽影冗长,银冠束发凛冽苍莽,双瞳摄着炎凉寒光,舌尖滑过獠牙,属于他们的黯夜已序幕。
    不下烟尘似浓云滚地,纵马疾驰中那一尾拖扬在她耳后边的青色纱巾,就似拂在他身上唇上,曼妙的感觉轻柔绵长,如同亲吻她的肌肤一样。
    莫心一先踱进这所桑榆驿大门,随之赶到的寒影松缓缰绳也跟着停罢了马的步伐,缓了缓神片刻才蹬鞍下马。
    当她将姜芄芄从鞍上扶下来时,过来牵马的莫心,一时说起,“何姑娘的策骑之术不减当年啊,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日落时分,我们可是不打不相识!”
    四肢骨头全然叫嚣,冷汗浮额,所幸遮了块面纱,只见一双眼儿盈盈似笑。
    她摆手,故作轻松,“哪里的话,是莫兄一路缓了脚步,按你所骑的这匹白额烈马,放开了束缚难能匹敌,而凭我早在岔口迷失了!”
    听她恭维好话,莫心会心一笑,“力在求稳,不过有我们小莺垫后,姑娘这头恐难出岔子!”
    而后赶到的女子轻跃下马,于寒影面前告起手,轻欣一语,“何姑娘,别来无恙!”
    “你的脸可不像之前见过的了!”要不是莫心有意提起这个名字,管是一点也对应不起当下这女子的脸来。
    “暗流之人,千人千面。”小莺莞尔间很快退回莫心身后,黑衣贴入夜悄无声息的待命。
    “这倒也是!”寒影讷讷点头,实则身心强烈感受着她这副躯壳像要挣脱开她的灵魂一样,水深火热难受的程度堪比吃了那训戒毒药蚀骨。
    恍惚间,竟瞟了见杜银月一身颀长持定于斜对面,银灰身影后头遥相辉映着一钩新月,而那副清朗省身、隐智简素,不过是徒有其表。
    面前几人噤若寒蝉,尽管他只是出于礼貌的对她微微一颔,可她亦不由自主的拉起姜芄芄手臂。
    竹林那个黄昏,混乱脑热中,她惟弄清了一件事,原来那天他早就匿身林中,暗地里见证了一切,凭他的能力明明可以早一步出手阻止,偏偏放任事态沦落到最坏的地步。
    虽则事不关己视若无睹,可他亦是那畜生的同门,难怪禽兽行径别无二致。
    可她不足以冲他兴师问罪,面前的桩桩件件她认了,作为曾经的刺客屠戮者,本身已死不足惜,忏悔归命都洗不白手里的血。
    今时谷谷对她的痛声咒骂,尤使她无法再兜下那面残破不堪名为忍辱偷生的遮羞布,幡然悟得她亦是罪魁祸首,一意孤行牵连害死了无辜之人。
    姜芄芄圆圆的眸子缓缓抬起,寒影知道她的担忧,正冲她抚慰一笑。
    她估摸了这儿的情形,该不止他们三两个黑羽卫在场,周围寂静只管风吹草低,灯火初映驿中井然有序,丝毫不觉什么冲突矛盾紧张的对峙气氛。
    指甲暗掐入手心那道伤口,无比渴望一根银针锥刺入肌腠,激醒游离浑噩边缘的她。
    牵起僵硬的嘴角,还是她先开口,只是转对莫心,“呈王呢?快带我过去!不过,我也没什么把握他会听我一句!”
    “何姑娘,尽管放心,能劝回来最好,不听劝我也依然心存感激。”莫心亦是快人快语。
    “举手之劳何必挂齿,天色不早了,还请莫兄领路吧!”寒影抬起那只干净的手请他快些带路,既然来了此地,还是着手正事。
    倒是莫心刚抬脚,一刻感知身后头寒气逼人静守着的一人,原地拧转过身,忙改口,“请姑娘随我们大人前去!”
    他指上同寒影挨一块的姜芄芄,“这位姜小姐倒是先由我们照看,姜小姐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这…”寒影戒备的挡于姜芄芄跟前,担心他们别有用心,此月黑风高夜,又是个烟消云散的首选地。
    莫心看她一副顾虑解不开,便放话,“当下一码归一码,恩情是恩情,姑娘肯来帮我们,就是对我们有恩啊!”
    “寒影姐姐,你先去吧,莫心哥他人怪老实的,那天还帮我抬箱子呢!”姜芄芄拉下系在小脸上的那条手绢,呼呼直说。
    虽然又是个陌生之地,可她已然适应辗转各处,既然跟了过来,即使帮不上忙的话可不能添乱。
    只是方才她见寒影和莫心两个的神色一会慌张一会惊讶,怎么看都是心里头一番挣扎,简直比她这个小孩子都沉不下心呢!
    淡月蝉鸣,寒影走在杜银月身后,步子很缓,已坠开三四尺,当下他已穿过月门,而她于一株笔直俊俏的辛夷枝桠处停了脚步,不知道的见她一副蹑手蹑脚,心眼子轱辘打转还道是个末流探子。
    “鬼鬼祟祟,做什么!”
    没待她反应,被折返之人堵在这月门旁的墙壁上,可不得不近身面对这副脸孔。
    她心慌背凉,勉强睁抬起眼儿看向他,嘴边故意扯了句,“想不到你们是师兄弟呵!”
    他应声,“嗯!可该尊他一声师兄!”
    她紧接着脱口而出,“幽冥教亦或血魔派?”
    他负着手无动,眼风扫过她那心虚游离的眸子,“你是在讽刺嘲笑我吗?”
    “岂敢,劳烦阁下快些带我去见萧泙,回头我还有事呢!”她拱起手对他拜托,且是一副生疏本分。
    他逼近一步,微笑狐疑,“是急着去寻那个图吗?”
    试探,亦或敲打,总归他们没有袖手旁观,于暗中掌控着一举一动。
    “什么图啊?”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只似个无知小儿。
    杜银月只笑笑,不说话。
    待他再别转过脸,目光已然清冷,唇边一抹讥笑,“哦,那一定是急着回去爬人被窝!”
    本以为她会像条猫一样惊诧,当下骂他无耻,可她愣是一点反驳的意味也无,木然的背靠原地。
    谨小慎微的沉默了一会,忽而眨眨眼问起,“这里没别人了吗?”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别把正事给耽误了,还是先让我去见他。”她一脸认真,通情达理的提醒。
    抬头坦然的对上他目光,淡淡的接着说,“既然找上我,说明只能轻拿轻放,切不可误你主子季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啊!”
    不卑不亢,明里巧思判度当下处境,暗里带刺,不外讽他鹰犬爪牙。
    不动声色的他实已变了脸色,只是没有发出脾气,她悄挪两步像蟹子踯躅,横移向月洞门,突然他抬手扯下她的面纱,一手已扣了她肩头。
    她实一吓,双手卷紧,瞪起眼眸急声告诫,“大庭广众,别折了体面!”
    不说还好,一说他极其不屑,就跟个地痞似的逮了不撒手,拇指摩起人家脸蛋,无耻的威胁,“阿鸢呢,里外只有自己人没别人,即使原地将你对着这面墙也是可以的…”
    听闻,她歔了眼对方,反手轻轻拍他肩上,苍白的唇中祭出一句,“信不信,我让萧泙,晚些回去!”
    “回不去,更好!”他悻然一句,眉梢一挑,凌厉目光从自个肩头掠到她脸上,她立时从他肩上收回的那只小手,即刻被他提捉了回去。
    这女人已害怕到站都站不稳,还一副心如止水,明明是条骚狐狸,穿了衣裳摇身变作正儿八经的冷情女。
    “受伤了吗?”他捏开她的手掌心,横了一道自虎口裂出半掌的血痕溃口,难怪他能感应到血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