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火灾现场
    王凯嘴里刚刚才嘬进一口芳香郁浓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下马来西亚进口货的味道，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差点把他喝进的咖啡灌进了气管。
    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咳嗽，因为脑部神经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咳嗽的反应，而是要优先处理比咳嗽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寻找合适的掩体，隐藏好身体，保全性命。
    下意识的动作，条件性的反射。身体跃起，扑向靠近窗户的墙体。
    “什么事？”倒在地上的王凯紧张地望向窗外。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用问，因为在下一秒，他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窗户外面发生什么。
    对面的风格宾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一切变得好像很糟糕。起火的地方，就是他们所要监视的房间，701，702。两个房间都是。
    看到火光和浓烟时，王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出事了。爆炸声音，火光，浓烟，任谁都可以预测那两个房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脑海只有爆炸、火光、浓烟，脑子好像一团浆糊，怎么转也转不动。
    “爆炸了？”夏丰接连大喊。
    王凯脑子里的浆糊一点点稀释，一点点开始转动。“人，救人。”第一时间，王凯想到的是对面的刑宗胜。那是他好不容易说服的可能成为证人。刑宗胜另一个身份就是荣胜集团的董事长，是青苹果市有头有脸、有一定影响力的上流阶层。
    王凯一边吩咐夏丰要求增援，一边往房门口冲出去。他要去对面的风格宾馆。作为资深的警察，这点专业素养还是具备的。既然发生了意外，他就必须得到现场去。
    在一片嘈杂喧闹中，王凯跌跌撞撞跑到了宾馆的三楼。宾馆的电力系统故障，电梯全部停运。到处是人。步梯里人更多。哭爹喊娘的，惊恐失措的，闷头乱跑的，光屁股的，身上裹着被单的，蓬头垢面的。形形色色的人，林林总总的物。
    王凯冲到三楼，已经再挤不上去，又被人流冲了下来。他折返回到二楼。二楼是宾馆挑高的大厅部分。宾馆二楼分布着餐厅、会议室，并没有客房。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如果没有发生突发情况，二楼几乎没人。所以，王凯很快找到了餐厅，并试图找到餐厅边上的另一条步行梯。
    餐厅边上的确有另外一条步行通道。可当他用力推防火门的时候，却发现门紧锁。这很不应该。防火门常闭，但不应上锁。王凯再次推了推门，防火门只是摇晃了两下，并没有打开。
    在绿色的通道指引灯微弱光线下，王凯勉强看清了防火门上挂了一把锁。
    锁。王凯很恼火。但一时之间却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几个脚步声传来。四五个人从餐厅的另一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人，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不是宾馆的服务员，就是宾馆的保安。不管是服务员，还是保安，都是宾馆的人。王凯拦下那群人，要求他们打开防火门。
    “我不知道。”那领头的慌张地摆了摆手。
    “你们从哪来的？”
    “我们也从七楼跑下来的。”
    “七楼？”王凯眼睛一亮，赶紧问道：“七楼的情况怎么样？”
    “火，七楼都是火，已经快烧没了。”
    “没了？”王凯心中一沉。七楼烧没了，那就意味着人也没了。“可是你们？”眼前的这几个人，正是从七楼跑下来的。
    “我们仗着路熟，所以才能跑得出来，剩下的人，估计都够呛。”领头的说道，“不过幸好七楼都是豪华套房，平常就不怎么有人住。”
    “我问的是701、702房间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应该还在……”
    “从哪可以上？”还没等领头的说完，王凯就打断了他的话。
    领头的又指了指方向。原来就在餐厅的另一侧，宾馆正在施工改造，所以临时开个门，通向三楼，而二楼这个防火门已经弃之不用。
    王凯飞奔过去，果然发现一道临时门。领头的看见他要上去，又跑了过来，一把拦下他。
    “你要上楼？”领头的问道。
    “对，我要上楼。”王凯拉开临时门。
    “他们都在往下逃，你偏偏要往上跑？”
    “我是警察。”王凯没有理会，直接飞奔上楼。
    这条路倒是一路畅行，几乎没遇上人。王凯一口气跑上了六楼，但见六楼已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六楼热浪逼人，没有人能待在这里。
    王凯热得全身冒汗，而汗水在几秒钟内就完全被蒸发。如果再不走，他一定会成为肉干。
    他只能无奈再看了一眼七楼的步梯，转身就跑。
    “现在，我们真的要变成腊肉了。”李浩然苦笑了一声，对蜷缩在卫生间淋浴房角落里的刘宇西说道：“如果再撒点孜然和干辣椒，说不定还是香喷可口的腊肉，你有什么感想？”
    卫生间里，浓烟不停地通过门缝渗了进来，就算李浩然和刘宇西脱光了身上所有衣服去堵也不行。
    他们只能重新在口鼻上捂上打湿的布条，以减轻浓烟带来的刺鼻感，减少吸进更多的烟尘颗粒。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大火有没有被扑灭，消防员有没有赶到。卫生间是全封闭的，没有窗户，没有透气孔，唯一的通风管道，也因为浓烟被他们全堵上。
    大火炙烤，氧气稀薄，几近耗尽，如果再没人救援，一切生命将不复存在。
    卫生间里不仅仅是浓烟散不去，还有热。外面大火的烧烤，将四周墙壁烤得滚烫，如果卫生间里如果没有水，他们连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但由于墙壁滚烫，蒸发水汽，又使得卫生间里的温度快速飚升，堪比浴室里的桑拿房。
    刘宇西又重重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里吗？”
    李浩然看着浑身湿漉漉、就像从水里刚上来的刘宇西，“这样的死法，应该还算不错，烤乳猪的死法，还算比较好看。”
    “你后悔吗？”刘宇西盯着李浩然，问道。
    “后悔？”
    “对，后悔把我从火海里拖到这里。”
    “为什么？”李浩然坐在刘宇西的斜对面，喘着粗气，问道。能够让人待得住的地方，只有淋浴间这么小小的空间。这么近的距离，李浩然足以看清刘宇西双眼的睫毛。她的睫毛一上一下，很长，也很好看。
    “卫生间是封闭的，少一个人，足以多支撑两倍的时间等待救援。”
    “对，你说好像有道理。”李浩然笑道，“你的意思是想把我踢出去，然后剩下你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宇西一急，又剧烈咳了两声。
    李浩然抬手，拍了拍刘宇西的后背。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再加上身上湿滑，在绿色通道灯的应急灯光光线反射下，显得莹光闪闪，就像大海里游玩累了以后躲在一个角落里休息的一条美人鱼。
    “那么，我可以后悔吗？”李浩然将另外一只脚伸直，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淋浴间空间真的太过于狭窄，窄到他换个姿势，也会触碰到刘宇西的身体。准确的说，是刘宇西的大腿。刘宇西的大腿也很白，此刻她的大腿也裸露在外，蜷缩在一起。大长腿其实也不一定好，至少现在就必须得艰难地蜷缩着。
    刘宇西盯着李浩然，半晌没说话。
    “怎么，我脸上有花？”李浩然摸了一把脸。他的口鼻上捂着一根布条，此时再摸脸，只能摸到自己的额头，所以这个举动就看上去有些滑稽，就像故意逃避刘宇西的目光。
    对，李浩然就是故意逃避刘宇西的目光。刘宇西的目光里，好像比外面的大火更加炽热，更加滚烫。
    “谢谢你。”刘宇西轻轻地抬手，抓住李浩然摸额头的那只手。
    “谢什么。”李浩然抽回手。他感觉到手里的温度，比刚煮好的鸡蛋还要烫。
    “谢谢你救了我。”
    李浩然眨了眨眼，又耸了耸肩，转头环视了卫生间一圈，“救了你，然后又被困在这里？救等于没救。”
    卫生间里烟雾更浓，温度更高。
    “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刘宇西问道。
    “也许。”
    “嗯。”刘宇西顿了顿，“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酒。”李浩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临刑砍头时还有酒喝，还有肉吃，凭什么他死的时候没有酒喝？
    “或者你有没有喜欢做，却没有做成的事？”
    “嗯，有。”
    “什么？”
    “仗剑走四方，品酒行天下。”李浩然很想豪气干云地说这句话，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难听，就像一把钝刀在磨着铁皮。
    刘宇西明显白了李浩然一眼。“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李浩然想起了关宇一品。他的前女友。心痛。一个很优秀的女孩。他这样的人渣，不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应该喜欢人渣。
    李浩然苦笑，“你这问题就像一把刀，能不能不要在临死之前再捅一刀？”
    “我有喜欢的人。”刘宇西的回答好像牛头不对马嘴。“死之前，能允许我说个心里话？”
    李浩然看到刘宇西的目光开始变得炽热。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现在的处境……他们快要死了，谁也不能剥夺说话的权利。上帝也不行。李浩然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刘宇西慢慢将手伸到李浩然前面，抓起李浩然的手，紧紧抓住。
    这回，李浩然不再抽回自己的手。
    “我喜欢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我可以大声说出来吗？”
    “或许我们现在还可以再想想，怎么从这里逃出去？”李浩然顾左右而言它。
    “其实我不怕死。”刘宇西继续说道，“我怕的是死后有遗憾。”
    李浩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喜欢我什么？”他一个酒鬼，光一副臭皮囊，没钱没权，什么也没有。他不配得到女孩的喜欢。
    “喜欢需要理由吗？”
    “我想，应该需要一点吧。”
    “从来没要你，有我的担忧，若你开心，你可接受，可否此刻，不讲以后，就似开始不需理由……”刘宇西轻轻哼起了歌。
    李浩然听过这首歌。这是李克勤唱的一首歌，歌名叫做《爱你不需要理由》。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
    爱就爱吧，死就死吧。李浩然紧紧盯着刘宇西那一张因为红得发烫的俏脸，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一颗热辣滚烫的泪水在打转。他抬起手指，伸手轻轻擦拭刘宇西脸颊上的泪水。
    刘宇西紧紧凝视着李浩然，慢慢抚摸着李浩然的脸颊，轻轻说道：“吻我。”
    李浩然愣了一下，掀开捂着布条，捧起刘宇西的红唇，轻轻吻了下去。
    风格宾馆像一块已经被烤焦的面包，只不过这块面包好像没有香味，只有阵阵刺鼻的味道。火势完全灭了，已构不成危险，但火灾之后的现场仍是一片狼藉。
    围观的群众聚集在宾馆外的街道上，拍照的拍照，议论的议论，甚至还有自媒体主播架起了自拍架现场解说。大批消防员正在收拾着手中的装备，准备撤离。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则围成一圈，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在一辆警车边上，王凯仍然默默凝视着风格宾馆的七楼。那是火灾起点。火灾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爆炸引燃了宾馆易燃物。七楼现场，还有部分消防员做最后的清理工作。所以，其它人暂时还无法进入七楼。
    但王凯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七楼里的人。但愿七楼里的人都会没事。只要他们没事，他就会没事。这是他组织执行的一次任务，而任务出现了偏差，人员出现伤亡，这不太好。尽管警察因公牺牲的情况并不算少见，但毕竟现场还有一个其它人员。刑宗胜作为配合警方工作的良好市民，落得了这样身死的结局，将会在青苹果市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到时，他将不得不面临警方纪律部门的质问和追责。当然，现场还有一个非警方的人员。这个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现场发现两具尸体。”王凯手头的对讲机里传来了现场消防员的通报。“男性，已烧焦，认不清具体面容。”
    在这样的火势之下，很少有人能幸存，更何况在火灾之前，还发生了爆炸。
    “只有1具吗？”王凯按下对讲键问道。
    “只有1具。”
    “确定？”
    “确定。”
    王凯有些疑惑。只有1具？他们在七楼布设的可不止一人。
    “有没有生还的？”
    “暂时没有发现。”消防员答道，“但在这样的火势之下，生还的机率很小。等等，我们好像发现卫生间里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