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在水一方(8)
作者:更羡孤云逸   芦苇之在水一方最新章节     
    临近午夜,外来的人都离开了,王伟也在杨毅的坚持下,回家去休息,第二天他要开车。灵堂里只剩下陈飞两口子,还有杨毅和宋晓辉。四个人两两相对而坐,各怀心事,灵堂里静寂无声。
    杨毅不时扭头打量灵床上的王可,又用眼偷偷瞄瞄坐在对面的王可的姐姐和陈飞。王可的姐姐一脸倦容,昏昏欲睡,陈飞则头颅微垂,神情落寞,不知在想什么。
    杨毅心里越来越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与王可独处愈发变成无法实现的奢望。或许命中注定,他与王可,只能是匆匆的分别,即便是最后的诀别。
    “知足吧,”他对自己说,“至少最后的时刻,你们还在一起。”虽然他一再劝慰自己,但心中的烦躁也与时俱增,甚至多少对坐在对面的两人心生怨意。天意,他又想起了大宝用过的那个词,天意如此,也只能望天长叹了。
    他转头瞥见香炉里的香燃得只剩下少许,连忙站起身走向香炉,在香袋中取出三支香。陈飞被他的举动所惊动,也起身凑了过来,用火机把香点燃。四目相对,疲倦中都透着真诚。
    再坐回到椅子上,杨毅的目光不禁被坐在对面的男人所吸引,所幸陈飞眼神低垂,根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这个坦荡的东北汉子,对王可的爱意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或多或少有所察觉?杨毅猛然惊觉,自己对王可家人的怨意,远非仅仅他们是独处的阻碍那么单纯,或许更多地,竟来源于王可曾经爱过那个男人。
    王可竟然爱过那个坐在对面一脸落寞的男人!
    他的落寞究竟为何?
    杨毅少见地涌出一丝不自信,暗自和对面的那个人比较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大宝说过的话,光看外表,这个年龄介于自己和宋晓辉之间的男人,不仅长得帅气,而且看起来很爷们。更重要的是,他曾令王可感受到绝对的安全。
    难道我就没有给过他安全感吗?
    那个躺在水晶棺里的人,对谁的爱会更多一些?
    王可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会是爱吗?
    恍惚中,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在这个时空中,王可缓缓从棺材中坐起,平静地注视着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会选谁?
    “真无聊。”杨毅猛地甩甩头。
    “等等,”一个声音在杨毅的脑海中响起,“王可是你心爱的人,假如有一个人,曾给过他温暖,带给他安全,即便是王可爱过他,那也是你和王可还没有相遇的时候,对于那个人,你不应该是心存感激吗?”
    可是——杨毅蓦地想到了展鹏——从那个角度而言,难道他也要感激展鹏吗?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杨毅无奈苦笑摇头。或许这最后一晚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才会如此张皇失措。心念及此,他把视线移向灵床的方向。猛然,他开始心疼起王可。初恋的茫然与痛苦刻骨铭心,假如王可遇到张飞的时候正是情窦初开,就像当初自己遇到郑川一样,那王可除了禁忌的痛苦,更增添了一份乱伦的折磨。
    “王可!”杨毅的心被紧紧地攫住,他无声地呐喊着,心痛不已。他再也无法抑制澎湃的心潮,索性起身走到灵床前,盘腿坐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陈飞和宋晓辉都有些惊讶,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
    “王可,对不起,看看我今天都想了什么!”杨毅低头默念,心中充满自责。他轻轻吁了口气,抬起头,望向灵柩中的王可,王可在棺材中仰躺着,只留给他一个侧面的轮廓。
    “算了,什么都不想了,就想想咱俩吧。”杨毅咧了咧嘴,“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到芦苇荡的情形吗?你不是还说过要带我回家吗?要是这世上只有咱们俩该多好啊。”
    王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对了,你喜欢那首歌,是吧?”杨毅吸了吸鼻子,想起王可倔强而不屑的眼神,他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我再给你唱一遍,你好好听着。”
    杨毅望着王可,无声地哼唱起那首他们俩人的歌曲: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杨毅沉浸在空灵中,哼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时候,陈飞也盘腿坐到了他的身旁,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悄声问,“累了吧?”
    杨毅回过头,嘴角咧出一丝疲惫的笑。
    “走,出去抽一根。”陈飞眨眨眼。
    杨毅抻了个懒腰,起身和陈飞来到门外,午夜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在他们的身上拂过。
    陈飞给两人点了烟,活动了一下筋骨,打量着杨毅说道,“看起来你和王可的关系不错。”
    杨毅一怔,想起提前想好的说辞,“楼上楼下住着,他住十八楼,我住十六楼,我去健身,还是他介绍的呢。”
    “哦。”陈飞点点头,“平时打交道多吗?”
    “也不算多吧,”杨毅迟疑一下,“绝大多数都是打个照面,在小区、在健身馆都是。”
    陈飞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真诚地感激杨毅,“今天亏得是有你和宋哥帮忙,还能给王可搞个仪式。”
    杨毅勉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哎,”陈飞吐出一口烟,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一丝悲戚,“你说那么壮的人,连三十还不到,真没想到,脑血管还能出毛病。”
    “大家都没想到。”杨毅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语。
    “这些年,我倒是年年都提醒他注意心血管和肾,可是——”陈飞紧皱着眉头,难掩悲痛与自责。
    “怎么?”杨毅有些意外。
    “高考那年,他病过一次,最后也没确诊是紫绀还是紫癜,后来是按照过敏性紫癜治疗的,折腾了好几个月。”
    “当时痊愈了吗?”杨毅急切地问,他从未听王可提起过。
    “应该算是痊愈吧,但是因为当时病因不明,我这心里始终就放不下。他原来在沈阳,我还能看着他点儿,让他每年做一次全面体检,后来他来了北京,我也就只能电话盯着了。这小子仗着自己年轻,根本不把身体当回事儿。”
    “那他那些体检有什么异常吗?”杨毅的心悬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倒是一直挺正常的,他一直怪我小题大做,”陈飞苦笑着摇摇头,“就是在北京这几年,虽然说他有些不情愿,但我每次打完电话,他都能去做体检,然后把结果拍下来发给我。”
    “还是正常?”杨毅颤声问,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嗯,壮得跟头牛似的。”陈飞吁了口气,“好在他一直做健身教练,需要自律,我也放心不少,但谁承想——”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这姐夫,对小舅子可以啊,都这么大了,还一直管着。”杨毅斜睨着陈飞,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当初他去沈阳看病,就赶上了嘛。”陈飞咧了咧嘴,“那时我还和他姐搞对象呢,还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那是应该。”杨毅揶揄道。
    “没想到,那小子就黏上我了。”陈飞淡淡地笑了笑,“后来我和他姐结婚了,他正好在沈阳上学,那就更方便了,一到周末就往我们家跑,毕业工作了也是如此。”
    “他往你们家跑,都干什么啊?”杨毅装作不经意地问。
    “蹭吃蹭喝呗,还能干啥?”陈飞瞥了瞥杨毅,咧嘴笑道,“那小子就喜欢拉着我喝酒,老能喝了,不过倒和我投脾气,我喜欢。”
    “他能喝酒?”杨毅略感诧异,平素王可很少喝酒。
    “酒量相当可以,经常都能把我喝懵了,我俩都招他姐烦。”陈飞咂咂舌,见到杨毅诧异的样子,问道,“怎么,他不和你们喝啊?”
    杨毅缓缓摇头,说道,“他很少喝酒,即便喝,每次量也不大。”
    “那他还真算听话,他离开沈阳时,我就嘱咐他在外边少喝酒。”陈飞不觉有异,自顾自地说,“这几年,只有春节才能碰见他,在老丈人家也没法放开了喝,还别说,有时候还真挺想他的。”他怔了一会儿,不无懊恼地说,“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把他摁在沈阳了。”
    杨毅怔怔地望着陈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飞抬头看看天色,回头征询杨毅的意见,“眼看着天就亮了,咱们再续一根?”
    “成。”杨毅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