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流星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不停地点头。
    “快起来，这里要塌了。”七九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许流星起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七九是肉眼可见的虚弱，腿软着，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还有不断下坠的趋势。
    许流星连忙扶住他的腰，拖着他艰难挪步。
    两人前脚刚踏出地道，身后又翻滚起一片金黄巨浪。
    地都跟着晃了晃，黄沙飞速地流淌过脚踝，往坑中陷。
    许流星一脸担忧地开口：“拓鲁他？”
    “他在我前面离开，应该没事的。”七九恢复了点精神，勉强能站稳了。
    他牵起许流星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尖都被碎石磨烂了，血淋淋的，裹满了沙。
    他心疼得简直要窒息。
    许流星察觉到七九的目光，便捏了捏他的手，小声撒娇：“我手指受伤了，以后的家务九哥要承包了哦！”
    七九被她堵得没办法。
    她最会把痛苦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但他来不及控诉什么，头顶一阵风声呼啸。
    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七九在瞬间护着许流星滚进沙堆躲避。
    乱弹飞袭而下，擦着他的皮肉钻进黄沙。
    可四周空旷，几乎没有遮挡。
    他抬眼，看清楚直升飞机上的人，皱了眉。
    戚北海眉眼冷着，只是唇线往上撩了下，眼神空洞，而笑容鬼魅。
    直升飞机在头顶趾高气扬地叫嚣着，得意洋洋地盘旋了两圈，便飞走了。
    他没想要两人的命。
    可是……
    真该死！
    怎么就没把他炸死？
    七九攥紧拳心。
    他垂眸看着许流星，轻轻晃了晃，“星星，有没有哪里受伤？”
    怀里的人埋头在他胸膛，咬着牙根，浑身发颤。
    七九的声音颤抖起来，“星星？”
    刚才流泻下来的子弹虽然杂乱无章，但并不打算要他们的命，堪堪只是警告，他应该有及时把她护在身下。
    怎会？
    七九慌得没法呼吸，嶙峋的手抖了半天，才掰正她的脸。
    许流星脸色很糟，额头凝满细细密密的汗，眉心堆了很深的褶皱，眼睛紧闭着，唇色凄惨，是非常痛苦的模样。
    七九从头到脚检查她的身体，但除了腿部的伤，她并无别的新伤。
    他摸到她的额头，摸到满手冰凉，“星星，你哪里不舒服？”
    许流星咬咬唇，喉咙干涩得她无法吞咽，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我肚子疼……”
    “我们，我没事，赶紧——”
    “离开。”
    她费力地交待完，便彻彻底底没了声音。
    好像死灰复燃的火焰又被一桶飘着冰碴的水陡然泼灭，七九冷得厉害。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可该死的胳膊仍是没什么力气。
    双腿也虚浮着。
    抱着她没走两步，便滑跪在地，险些把她也摔在地上。
    “星星，你不要吓我。”七九喃喃着，抱着她跪在黄沙里。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腿被钉在了沙里，又疼又重，只能无助地抬眸望天。
    大漠的穹顶深得像要把天地颠倒过来，北极星亮得晃眼。
    这里环境如此恶劣，黄沙埋骨，挖都挖不出。
    他死了便死了，可他的星星怎能是如此下场？
    她不该是散落在黄沙中，无人问津的枯骨。
    七九又挣扎着站起，背起许流星，一步一步蹒跚向前。
    沙漠中步行本就艰难，两个人的重量更是使得他陷在黄沙中的每一步如坠深渊，要浑身解数使尽，才能攀条生路。
    七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翻过起伏的山，又攀上另一处峰顶。
    站不稳了，就改爬行。
    一寸一寸的，总能送他的神明抵达东方的光明。
    好漫长的跋涉。
    七九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完全是机器在麻木运行，而许流星就是拧紧他的发条，只要她还在——
    可这黄沙大漠好似没有尽头，冷风把漫天沙砾打磨成了尖利的獠牙。
    不停地啃噬他，撕咬他，摧毁他……
    水分蒸发，四肢痛麻。
    他说不出话，没有唾液给他润嗓。
    也渐不能视物，眼睛枯涸成土块。
    他真的撑不住了……
    就在他行将合眸之际。
    眼前突然有光茫影绰，车轮碾压着黄沙，在浑浊中发出震耳轰鸣。
    车速飙到了极限，而急刹踩在距离两人不过十米的位置。
    车门打开，是一道颀长的影。
    看清来人后。
    七九彻底没了力气，但他托着许流星的手没有松开。
    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笑了下，偏头吻上许流星凌乱的发。
    亦是无意识地翻唇，但声音被无尽的长夜吞没了，大概只有神能听见。
    “星星——”
    “你要长命百岁，替我去天堂。”
    ~~~
    f国。
    烈酒庄园。
    距离杜杰恩带着两人从另一端的边境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天。
    许流星还没有醒。
    她的情况很不妙。
    腹中的骨肉不知是随了爹，还是随了娘，在那种程度的折腾下，竟然挺了过来。
    只是随时都有失掉的风险。更糟糕的是，她成了彻头彻尾的易碎品，那个不断吸食她营养的小东西很可能勾着她一起下黄泉。
    许朝暮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已经连续三天不曾合眸，眼底铺满红血丝，整个人憔悴得厉害。
    而另一边，杜杰恩气得青筋暴跳，他没有任何发泄途径，只能拿七九泻火。
    然而不管他怎样发泄，七九睁着两只黑亮的眸，自醒来后始终是一副惨兮兮的无辜模样。
    七九表现得越是无辜，他就越是气急败坏。
    一纸报告被捏得滋啦响，惨白的纸衬得他那脸色是乌云蔽日的阴沉。
    杜杰恩终于理解btd为什么舍不得七九死。
    刚从沙漠里捡到两人时，他分明已是命若悬丝的状态，仅仅过了一夜，他便恢复了精神。
    然而许流星仍是奄奄一息的，她的身体经不起长途奔波，杜杰恩只能带着两人暂歇在边境小城，等段胥山安排飞机和医生。
    那片沙漠虽然辽阔无边，可有人烟的小城却是芝麻大点，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碰上了许骆、拓鲁和陆拙三人。
    那位侄女婿，他自然是认得的。
    拓鲁，在地下实验室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陆拙，杜杰恩只能暗讽，幸好模样随了妈，否则他必定忍不住掐死他。
    如此，自然而然耽搁了会儿。
    等回到旅店，开门便看见七九站在许流星床前，一只大手骨节锋利着，抵在她的脖子上。
    听见门口声响，七九偏头一愣，一脸呆滞地望向几人。
    到底是人老了。
    许骆的反应比他快很多。
    七九被捏着手腕扔在地上，他有些站不起来，只能爬到墙角，抱着头怯生生地躲起来。
    不但做出一副无辜模样，还哭着不停大喊：“滚开，坏人滚开！我不要！我不要杀人！”
    唱得好一出颠倒黑白的戏。
    那声音振振有力，是奇迹一般的荒原惹绿，死灰复燃。
    七九恢复了精神，但可笑更可气的是，他恢复成了一个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