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之所以喝止嘉宝，是因为这件事太大了。会牵涉到世家大族的利益。
    她这侄女果然不是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她……太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
    但靖文帝却十分感兴趣，“母后，让她说。咱们说的是家事。”
    “多谢皇帝哥哥。其实我的意思是，现在可以动员那些流民去开垦荒地，开垦出来的土地，他们有使用权。若是他们能在这块地上耕种两年以上，那么这块地就归其所有，在其死后部分土地还给官府。”
    靖文帝眼底充满探究，“还有呢。”
    “还有这些灾民现在没有银两，没有食物果腹，更没有住的地方。他们的食宿如何安排？”
    “之前连年战事，国库……也要替皇帝哥哥省钱。您可以制定一个政策，凡是有钱的世家大族、官员、商贾，只要口袋里有银子的人，都可以雇佣那些流民去开垦荒地。开垦所得的地，可以从官府获得地契，让他们五五分成。有钱人出钱，流民出力。当然有钱的，要给那些灾民搭建窝棚，提供食宿。还要提供银钱买小麦或者其他作物的种子等等。”
    嘉宝越说，靖文帝的眼睛越亮。
    “这样一来，皇帝哥哥根本不用操心。只要安排官府的人核对地基和地契便可。您不费一兵一卒就有人替您出钱安置那些流民；还有人替您去近郊开荒地种粮食。一举两得。”
    “哈哈哈。”靖文帝忍不住大笑起来。
    太后有些犹豫，“虽然听起来多了粮和地，但都在庶民手里，跟皇家关系不大。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原先京城里的良田大部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这恐怕会触及他们的利益。使政策不好推行。”
    嘉宝笑了，眉眼灿若星辰。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靖的土地，哪一块不是皇上的地？那地契暂时放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什么？这话还能这么解释？
    “这大靖的粮，喂养的是大靖子民。也就是皇上的子民。大靖国富民强，最终受益的又是谁？”
    “还有姑姑担心世家会觉得自己的利益被动摇。其实不然。他们有的是银子，可以雇更多的人开荒，抢占更多的先机。到时候政策一推行开来，第一个去郊外抢地的，恐怕就是那批人。毕竟他们可太知道手中有田地的好处了。”
    嘉宝说完这些话，太后的寝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嘉宝知道，这件事太大了。大到动摇了一些陈旧的根基。
    但眼下，解决这些灾民的问题才是迫在眉睫。一到寒冬，就会有许多体弱的灾民冻死在风雪中，年年如此。
    嘉宝记得有一年，她甚至看见过一对母女，母亲抱着小女孩就这样靠在墙根处“睡着了”，大雪覆盖了她们的身体，也染白了她们的眉眼。
    一想到那些冻死路边的尸骨，嘉宝忽然站起来，长跪在地：“皇上，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寒冬马上就要来了，您的子民们正在忍冻挨饿，您向来仁善，难道忍心看着他们露宿风雪吗？”
    太后这时也不再开口，这孩子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就是再想让她封口也来不及了。
    况且……
    靖文帝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直接朝嘉宝走了过去。亲自躬身扶起她。
    “宝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说得很好，解决了朕一直以来的难题。甚至比那些朝堂上的老顽固更有想法。推陈出新，敢想敢说。你是好样的！朕赏赐你还来不及。”
    “真的？”嘉宝松口气，眉眼都弯了起来。平日里艳极的丹凤眼此刻看起来带了几分柔情。
    她默默退后半步，“那皇帝哥哥就赐平国公府第一个雇人去城外抢地吧。”
    靖文帝觉得手里一空，平静的收回了刚才扶住嘉宝的手。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不再掩饰。
    他转头看向太后：“母后，嘉宝这一番言行，为国为民。哪怕许多男儿也比不上她。”
    “是啊。”太后与有容焉，带着调侃的语气道：“好一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这侄女啊，从来就不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靖文帝看向她的侧颜，心中暗叹：是啊，她有这样的智慧和胸怀，便是一国之母也做的。
    只可惜……他有些后悔当初没坚持让嘉宝进宫。
    事到如今，皇上和太后都知道嘉宝这是“有备而来”，她这个政策和想法，定然不是一天之内想出来的。所以还有很多细节问题，靖文帝干脆也一并和她探讨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内侍进来禀告太后：“卫绥卫将军在殿外求见。”
    嘉宝这才猛地抬起头，糟了，她把卫绥忘在了外面。
    见她立即朝殿外看去，脸上略带焦急的神色。太后不由调侃道：“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急什么？我宣他进殿就是。”
    嘉宝这才道：“他同我一起来的，原本我进来就想跟您说，让他也一同进殿拜见您。结果……说着话，就忘记了。”
    太后立即传话宣卫绥进殿。“这外面的天怪冷的，他也等了许久。”
    卫绥进殿后，见皇上也在，微微有些意外，但立即向皇上和太后行礼。
    太后摆摆手，免他的礼。“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皇上对卫绥也是和颜悦色。
    太后打趣道：“嘉宝说你今日一定要跟来，怎么，在外等了一会儿见不到她就着急了？我这宫里的老太婆，又不会抢了你的心头肉。”
    卫绥笑笑，向来冷肃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我们成婚了，微臣一道来拜见太后，也是应该的。”
    “都怪我说起事来就把你给忘了。外面冷不冷？”嘉宝说着伸手去握卫绥的手，他肯定没坐在马车里等。寒风该把他的手吹凉了。
    “不冷，我又不是纸做的。”卫绥宽大的手掌反握住嘉宝柔软的小手。他的掌心很暖。
    靖文帝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卫爱卿，你娶了一个好夫人。”
    接着靖文帝就将嘉宝刚才和他讨论的事说了一遍。见卫绥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他才确定这件事，完全是嘉宝一个人想出来的。
    原本他还以为此等大事，嘉宝或许跟卫绥讨论过。想不到自己才是和她讨论的第一人。不知为何，靖文帝微微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