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转变让柳风月心慌。
如果说，当初沈安遗弃他时，他还能将其理解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用是自己的能力不能够满足主人的需求，是自己不够好来宽慰自己。
那时柳风月还可以下定决心，让自己变的更完美更无可挑剔。
他还能有重新站到她身边的信心。
那么现在，他是彻底怕了。
当初连面对生死都依旧能保持冷静，并凭借这种镇定从柳岚手下惨死无数的实验室爬出来的冰冷机器。
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他要被创造者放弃了。
而且这次，沈安要丢下的不是当时功能单一，弱小劣质的他。
她现在决心想舍弃的，是跟他有关的，与ai牵扯的一切。
哪怕不惜否定自己之前的职业生涯，她也要跟他划清界限。
她完全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怎么能这样。
他的努力不是为了这个结果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紧紧将沈安抱在怀里，柳风月到现在还不愿相信，胸口难受到像人类喘不过气时那样头晕目眩。
沉重的身子如同一座小山压在沈安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柳风月才问出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需要他了。
双唇紧抿，沈安没有回答他。
原因柳风月猜的很对。
她真的不打算再相信人工智能的智慧了。
但不是质疑，而是恐惧。
作为一个人，她害怕被自己创造的东西超越取代。
因此在恢复记忆后，清楚的意识到仿生人恐怖之处的觉悟之初，沈安的表现，就是这种直白的抗拒。
她简单粗暴的舍弃了一切ai技术，不再依赖它们带来的便利，转而只相信她自己的智慧。
肩膀上，握着她的力道突然加重，将沈安的身体猛地掰了过去。
直面相对，柳风月那饱含复杂情感的眼眸，一下子望进了沈安心底。
这次，她没有避开，直直看向他。
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单从一个人的质问里就能听出某种撕心裂肺的崩溃，刺的她也难受。
对象却又不是个人。
“说话啊，解释啊，为什么不需要了！之前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能恢复到当初，为什么就是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沈安，明明当初，创造我的人是你，率先招惹的是你，抛下我的人是你，你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现在先要放弃的还是你。”
“我都还在努力，为什么你不愿意，沈安，你到底把我们这么多年的陪伴和感情当什么了？”
有力的手臂用力摇晃着沈安的肩膀，像是要生生从她身体里摇出一个答案。
“说话啊，告诉我原因。”
一次又一次的催促。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话就像遇水后的棉花，结结实实堵在沈安的喉咙里。
吐不出，也咽不下。
因为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她的手腕。
他是不是哭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成型之时，几乎是立刻如同洪水猛兽，拼命吞没着沈安飘摇的理智。
紧咬牙关，她在崩溃与冷静的世界间拼命挣扎。
最终，还是理智胜过了一切。
反复吞咽才咽下口中那股浓烈的甜腥气，她抬眸冷静的反问道：
“你也有感情吗？柳风月。”
对面，他愣住了，他不明白沈安的意思。
摇摇头，沈安轻笑着继续道：
“你不该有感情的。”
“这就是原因。”
这次，柳风月懂了。
因为在沈安眼里，他就是不该存在之物，每一次下定决心的舍弃，理由都是如此。
真xx有原则啊，大工程师。
冷笑着，他定定看着她，让沈安猜不透柳风月在想什么。
很快，那表情又变成自嘲的笑，笑的发自肺腑，停不下来，夹杂着机械的声音莫名诡异，其中的疯狂让人胆寒。
就在沈安因为这种笑而提心吊胆之时，他脸上的疯狂却又尽数收敛。
声音一点点放轻，断断续续，像在啜泣，让她分不清此刻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原本牢牢扼住沈安肩膀的手慢慢滑落。
宽厚的身体一下子压到了她的身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耳边鼻腔吸气的声音明显。
他是在哭吗？
双手抬起，靠在桌子上，那原本想要推开身上之人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到底是舍不得。
其实，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沈安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明明现在也没犯病冷静的很。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身体反应比大脑快了一步后，大脑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
而后，柳风月本落在桌面的手，猛地将沈安圈紧。
混沌不明的世界，无路可走的困境，他终于又窥见了一丝希望。
沈安的体温是照在他身上的一束光，一点点压制着柳风月心底扭曲翻涌的黑暗。
片刻后，他终于冷静下来，额头上和她一样覆了层薄汗，抬起头，看着她，突然笑的卑微：
“对不起沈安，刚才是我胡闹，我们不聊这些不开心的话了好不好，你需要我我就帮忙，不需要我我就不干涉。”
“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我们现在是夫妻啊，我们还会有很多可以聊的好玩的事，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未来。”
“哪怕你现在还在恨我，很讨厌我，都没关系的沈安，让你不开心的，我真的都会改会去弥补，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你不是一直想看纪云舟，想补偿他吗？我都可以帮你的沈安。”
“我以后会很听话的，我们现在就去见他好不好，你别再讨厌我，至少别那么排斥我好不好。”
真情实感的卑微忏悔。
那一刻，沈安真的动摇了。
虽然她经常会对一些可怜之人或可怜之事觉得心软，但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感，向来不足以左右她理智的决定。
除了零四。
他永远是她的例外。
很多时候沈安也极其固执，尤其是某些认定的原则，轻易不可更改。
只有零四，她一次又一次纵容。
就像这次，沈安虽不懂爱，也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不做冷处理。
却还是回抱住他，说了句“好”。
在觉察到异样后又开始心里默默劝慰自己：
没关系的，只是抱一下。
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而且，后知后觉的想着，沈安更觉得自己的冲动是对的。
既然他都低头了，她现在安抚一下柳风月倒也好，不仅让他能放松些警惕，不至于冲动下做错事。
也给她争取了更多的自由和时间。
紧紧将沈安圈住，柳风月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肩颈处，那双湛蓝色眼眸在激动的紧闭后微微睁开，里面涌动的，是极其复杂深邃的情绪。
那绝不单单是崩溃后醒悟的眼神。
沈安的恐惧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生命诞生于偶然之间]。
显然，柳风月，或者说零四，就是那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