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龙蛇车店
作者:放浪书生   多情女匪有情医最新章节     
    009.龙蛇车店
    于六指儿从新安县城回来,他的干兄弟车大老板子黄永昌已经在前院门房里等着他呢。
    已经进了腊月门儿,该走奉天宽城子了。于六指儿的枪绿林慌,黄大楞的鞭子响半山。
    自从韩振邦死后,那玉兰走了,秦凤武当官了,只有这哥儿俩还在经营土地,捎带着姚花山。总之都离开了韩家大院。
    于六指儿的大车要去奉天那就等于上了保险!这几年每年冬季卖粮都有各家财主联合起来的十几辆大车跟着一起出发。今年不一样的是,于六指儿的小舅子韩学德家没法出去了。爷儿两个摔成重伤,金黄的小米、苞米都顺进了孙大拿的腰包儿,变成苦药汤子了。
    从老包不住莫名其妙消失的那天,韩学德、母老虎就提心吊胆,心有余悸,恨得牙根痒痒。
    这种事儿在龙湾镇没人敢干,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耐。可是这个人杀人无形,黑白两道没人敢惹,说不定哪一天韩家大院就灰飞烟灭了。
    对付于六指儿,花多少金银都请不动各山头绺子。
    以前的韩邱氏,现在的邱寡妇最恨的却是于六指儿。她本指望能把闺女小秋子嫁进于家大院,可是自己在于家大院住了三个多月,他连正眼看都不看她。最后因为一碗鸡蛋糖水,被赶了出来。好容易于韩氏同意了闺女和于显蛟的亲事,可是闺女哭得死去活来又跑出来了。
    她跪着恳求于六指儿,于六指儿连理都没理她。
    韩学德给了邱寡妇十块大洋,让她雇车去奉天找韩家老二韩学礼……
    去奉天,好马大车要走四天三夜。于六指儿他们不想走夜路,那就得走足十天。每天必保五六十华里。
    那时候,花轱辘马车车队要走这么远的路程必保三点:一、车好马肥老板儿壮;二、大当家的胆大枪准人缘儿好;三、沿路大小车店人头稔熟。这三点于六指都不在话下,可是他还是不肯放心上路。
    韩氏和韩氏的四个亲兄弟,一班子侄辈,一个个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儿子还不到六岁,朱氏身份卑微,柔弱力微,自己一旦离开,那娘两个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把那支俄式左轮交给朱氏,连续三四个晚上等孩子睡熟,教朱氏装弹,持枪,瞄准儿……
    临行前的晚上,于六指儿把一个小皮口袋悄悄交给朱琳琅,然后照常礼去了上房。于朱氏悄悄打开那皮口袋,里面是八个黄灿灿的金锞子!
    朱琳琅也明白,于六指儿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他在于家大院,她们母子无人敢惹;他要是离开,他们这对母子就是一大一小两只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踩死。为了保护儿子,母狼不得不磨利自己的牙齿。
    于六指儿不在家,枪就是她自卫的利爪!
    腊月初一,于六指跨上大青马,押着车队向奉天出发了。
    送走了于六指儿,朱琳琅满心期待,也更加忧心忡忡。于六指儿这一去至少半月二十天,不知道年前韩大屁股接地会玩什么鬼花样儿。
    不出朱琳琅所料,于六指儿前脚一走韩学德的老婆就上门了。紧接着韩家的那些二流子无赖来来往往,接连不断,韩大屁股的上房每天流水席一直到三更半夜……
    朱琳琅虽然带着爬上跑下的于显龙也得起早贪黑伺候到半夜,韩家人含沙射影的污言秽语也得从早听到晚。回到西厢房还得给秦闺儿准备铺盖和换洗衣服,只要丈夫回来,儿子的童养媳妇就到家了。
    韩包渣告诉她秦张氏又开始领着姑娘要饭了!
    秦家怎么想不得而知,既然秦闺儿是于家的媳妇儿,沿街要饭这是丢于家大院、于六指儿的脸哪。
    朱琳琅嘱咐韩包渣,再看见秦闺儿娘俩,把她们领家来。
    没用两天,韩包渣真的把秦闺儿娘儿两个领进了她的西厢房。
    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但朱琳琅能看出来秦闺儿模样长得不错。除了饿的,没什么毛病。
    一打听才知道,于家过去的聘礼,没用上三个月就被秦凤武输光了!
    朱琳琅安慰了秦闺儿母女俩,等老爷回来就有办法了。悄悄给秦张氏一块大洋,让她回家度日,不准让秦凤武知道……
    一个小老婆,出手就是一块大洋!
    韩大屁股听说之后立刻就翻脸了,她让韩狗蹦子召集韩老鳖一伙人把于朱氏的西厢房围了起来,进去搜!
    于朱氏把孩子关在房里,手里拿着一根烧柴棍子挡在了门口。
    “我男人没在家,外姓男人不能进去!”于朱氏面沉似水。
    韩老鳖:“哼哼,你不过是我姐夫的小老婆,你哪来的现大洋?于家大院所有财产都得我姐说了算!”
    朱琳琅:“小老婆怎么了,不能拿老爷给的钱?我的三儿不是于家大院的孩子?”
    韩老鳖:“这不是一块大洋的事儿!于家大院儿不少好东西都被你藏起来了,我们得帮我姐姐查出来!”
    朱琳琅:“要查也行,得等我男人回来。他有话,你们随便查!”
    韩狗蹦子:“我们就要现在查!”
    朱琳琅:“不行!”
    韩狗蹦子迈步就往前闯:“不行也得行!”
    “你好大的狗胆!”是一个洪亮高昂的男声。
    众人回头,原来是白家园子的白八爷。
    白八爷缓步走到房前:“韩老鳖,你是什么东西?带着一群二流子,想进人家妾室的闺房?识相的都给我滚开!”
    韩老鳖:“白常山,你也是我爹的干儿子……”
    “老子早跟白家大院没关系了!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于六指儿是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他早料到你们这些王八蛋会来找麻烦,特意叮嘱我常来看看。现在滚蛋还来得及。否则就算我不收拾你们,于六指儿回来也饶不了你们!”白八爷说完向上房走了过去。
    白八爷坐到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对韩大屁股说:“干姐姐,你要是想让你这些兄弟侄子能多活几年,就别这么咋呼!大哥于六指儿没有不明白的事儿。他念在干爹的情份你们两口子的情份,没搭理那帮货。真要把他惹急了,你们韩家不只是有几个锒铛入狱,恐怕还得得血流成河!”
    韩大屁股:“他敢!他凭啥对我们家……”
    白八爷:“你兄弟勾结胡子,你哄骗老妹子玩妖术,你唆使二姨往鸡蛋水里下毒,六指大哥都跟我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只要他的老儿子没事儿,你们韩家就没事儿。韩家虽然人多势众,于六指儿也不缺生死之交!”
    韩大屁股:“白老八,你是特意来吓唬我的?”
    “我没那闲工夫。是于大哥料定你们这些人会欺负三儿那娘俩,托我隔三岔五过来看看。他还真算准了。一帮无赖要翻人家小老婆的卧房,那不是找死么?”
    白八爷这招还真管用,朱琳琅再也不用伺候韩家那些二流子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为了三儿子的童养媳妇,于六指儿骑着大青马,押着自家的车队,一路呼喝,行进在茫茫雪野上。
    郭布罗龙泰把那个美人儿放到他的炕头儿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拘谨、腼腆甚至恶心。他知道,这么漂亮的女人,能甘心放下身价来到一个土鳖乡镇给他一个土鳖地主当小老婆,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她不得不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女人刮目相看。这个女人,懂礼数,有主见,不俗气,绝不是大老婆韩大屁股那种女人能比的。
    韩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于显麟,脑满肠肥,兴许是小时候孙大拿给的凉药吃多了,十三四还尿炕,窝窝囊囊,二虎吧唧的。二儿子于显蛟,鬼心眼不少,可是见利忘义,缺少调教,跟韩家那帮王八犊子没啥两样儿。
    这个小老婆生养的三儿子就不同,别看才六岁,不但长得精神水灵,胆儿大,脾气躁,太像他于六指儿了。朱琳琅教子有方,这个于显龙比那两个儿子都懂礼数。
    可是于六指儿也明白,生逢乱世,家道殷实,说不定自个哪天就会出事儿。自己不会永远都是六指神枪,不会永远年轻力壮。自己这偌大的家业,不但胡子惦记,最可怕的是韩家一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
    龙湾镇韩姓十多家,都是本家亲戚。于姓,只有他一家,一个人,一杆枪!将来能帮他守住,传承这份家业的只有这个三儿子。这份家业一旦落到老大老二手里,早晚都得姓韩。这也是他特别在意小老婆母子的原因。
    在雪地上笼了一堆火,烤了一顿冻豆包儿就咸菜疙瘩,继续前行。太阳落山的时候,车队前面的大老板子黄大楞甩了三响鞭子,他看见大车店了。
    于六指的大车队一路西南,走了六十里,第一站就是他老朋友山丁子大车店。
    山丁子本名丁宝山,老婆早死,膝下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于六指特意给山丁子的女儿带了一块上等布料。
    天刚落黑,于六指的大车队就接近了山丁子大车店。
    官道边渐渐出现一座大院子,院门边插着根红缨大鞭子,门上边挂着三个箩筐圈。黄土院墙上写着“山丁子”三个字,门对儿照例是“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
    清末民初的时候,大关东地广人稀,物产丰饶。一般的店铺都集中在集镇城市,唯有这大车店,只要车马行走到一整天的距离,一般都会有大车店出现,而且往往会伴有小酒馆、铁匠炉、木匠铺、麻绳铺等。后来的拐脖店、普兰店等乡镇都是当年大车店发展起来的。
    一般的大车店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墙用土干打垒,房子的梁、椽、檐是木材的,房盖是先铺上秫杆、芦苇,然后用碱泥抹上。房子大小等,但跨度要比一般民房宽,都是通敞大间,南北大炕,一铺炕能睡二十来人。一般都在地上放张木桌和几个长条凳,预备两个洗脸盆、胰子和毛巾。好一点的大车店还开设了单间雅室,包房小灶。
    大车店一般都有伙食,基本是苞米面大饼子、大煎饼,夏季做些茄子豆角等蔬菜,冬季主要是萝卜条子汤、白菜土豆汤,豆腐算是好菜。也负责给自带干粮的热饭,店里赠送一碟咸菜,一碗开水。大车店只收宿费、饭费和草料费,价格很便宜,热饭不收费。
    大车店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开的,掌柜的除了有一定的财力外,还必须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走得近。遇人待人,遇事平事;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五行八作,无所不懂。什么人进店,都不能触犯了客人的规矩和禁忌。保证店铺的安全和稳定。掌柜的本人要精于算计,工于心计,善于周旋,有很深的城府,很圆滑的手段,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要以为大车店住的都是赶大车的车老板、东家、掌包的。由于大车店相对来说比较便宜、方便、安全(一般不会丢失东西)。所以一些跑江湖的金买卖(算卦的)、汉买卖(卖野药的)、吃绺子(说书唱戏的)、挂子(打把势卖艺的);焗锅焗碗的、货郎、肯大叶的(倒卖土特产品的)、山里挑(倒卖山货的);野妓暗娼、寻医讨药、打官司告状的都有。
    最危险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猫冬”的胡子,一种是官府的探子。胡子如果不是喝醉了酒,一般不会惹是生非,即便吃了亏也会忍着,等到重新拿局以后再报复。官府的探子就不一样了,得不到好处便故意刁难,吃拿卡要,无故抓人,影响大车店的生意。
    于六指的大青马一出现在院子里,大车店的小打伙计立刻都停下手里的伙计,迎了过来。点头哈腰,嘘寒问暖;接鞭子,调马车,卸套遛马。
    于六指随手赏了小打伙计一些碎银子,然后一抖貉壳帽子迈进大车店。
    他有点奇怪,每次来这家大车店,店主山丁子必然满面带笑亲自迎接。可是今天,人都进屋了,还没见他老家伙的踪影。
    于六指高声吆喝道:“山丁子!还不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