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允正见他们兄妹俩都哭了，两张灰扑扑的小脸，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
    既狼狈，又可怜。
    他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对那位从未见过的大伯，没有半点感情。
    那种为爱抛弃家族利益和名声的人，不值得同情。
    所以，更别说眼前这两个已经隔了好几辈的小辈了。
    按照爷爷的口训，他其实完全可以把人轰出去的。
    但他此时，还真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他爹心里，其实是惦记着那个大哥的。
    据说两兄弟小时候的感情非常好。
    算了。
    眼前这两位，也只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更何况，他们能有这份赤城的心，年纪小小，没有大人带着，就奔赴千里而来。
    也算难得。
    “别哭了，我没有说不答应你们。”
    “只是此事，我还要再综合考虑一下。”
    “我让人先带你们下去收拾一下，等我消息吧。”
    ……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章允正亲自带着他们兄妹俩，穿过长长的廊桥和花园，来到宅子深处一僻静小院。
    院子里，有几个郎中的模样。
    其中一个朝章允正点点头。
    章允正这才推开房门，让他们兄妹俩跟着进去。
    一进屋，立马有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传出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
    章允正轻轻唤道：“爸，爸……我把人带来了。”
    老人睁开双眼，缓慢转动眼球，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兄妹俩。
    此时，他们已经收拾干净。
    一看，就是两个漂亮孩子。
    老人目光定住，待看清两人长相后，顿时有点激动，猛地要坐起来。
    但用力太猛，“咳咳咳……”竟大声咳嗽起来。
    “爸，你别激动！别激动！慢慢来……”
    章允正说着，小心翼翼扶他半坐起身，在他身后放了个垫子。
    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才说：“他们就是大伯家仅存的两个孩子了。”
    这也是为什么章允正没办法把人赶出去的原因。
    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如果能在他走之前，减一桩他的心事。
    他这个做儿子的，责无旁贷。
    老人朝章玉雄招招手，“孩子，你走近一点。”
    章玉雄乖乖上前，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
    干脆闭了嘴。
    “像，真像！你跟大哥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耳朵也像……”
    老人声音干涩嘶哑，说长句子对他现在来说，已经有点困难。
    但看他表情，是愉悦的。
    章允正抿了抿唇，见他开心，不忍阻拦，也跟着看了章玉雄一眼。
    这也是他没有怀疑两人身份的原因。
    除了那封信外，两人的长相，有着章家人独有的典型特征。
    一看，就知道是章家人。
    章家祖上其实来自于关外某游牧部落，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关内，一路辗转，最后留在了江南。
    甚至还拜在了当时江南某大儒门下，成为大儒的得意门生。
    最后，更是幸运的当了大儒的女婿。
    从此，扶云而上。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章玉雄，我妹妹叫章玉英。”
    老人听了，眼里泪花闪了一下，“是‘玉’字辈啊，原来，大哥从没有忘了章家。”
    章玉雄连忙点头，“是的，我们家几代都是沿用的章家字辈，爷爷说，曾祖爷爷从来都没有忘了自己是章家人。”
    “他生前也特别想念章家，想念你们这些亲人。”
    “但爷爷说他是个很固执的人，一辈子都把自己困住了，到死前，才后悔不已。”
    “他是大喊着‘父亲母亲，儿子不孝！’离世的……”
    老人听到这里，眼眶已经湿了。
    叹息道：
    “我这个大哥啊，从小就一根筋，他一辈子的命运，都败在他那执拗的性格上。”
    “其实当年，他但凡迂回一点，温和一点，不要那么走极端，父亲也不会在一怒之下，把他赶出家门。”
    “那个女人他要真喜欢，其实直接收进来当个二房，也不是不行，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可他……”
    听到这里，章玉雄抽了抽嘴角。
    曾祖爷爷虽然后悔过年轻时的任性离家，后悔过自己的生不逢时，后悔过至死都没有回去偷偷看一眼父亲母亲……
    他的一辈子，后悔过很多事。
    但唯有一点，他从没后悔过爱上曾祖奶奶。
    听爷爷说，他们两口子哪怕到老了，也非常恩爱。
    曾祖奶奶是笑着在曾祖爷爷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周后，曾祖爷爷就跟着她去了。
    所以章玉雄很难想象，如果曾祖爷爷真娶了个大房。
    他们家会是什么光景？
    老人家说着说着，见两个小孩子都一脸尴尬，顿时反应过来，他嘴里的那个女人，是他们的曾祖奶奶。
    他也有点尴尬。
    “嗨！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些干嘛？”
    随后的时间，他细细询问了一些他们在京城的生活。
    知道他们家近些年都过得并不是很好，人丁又一直很单薄，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母亲临死前，跟我说，她一辈子都没有等到大哥回头的那一天，哭着骂大哥太心狠。”
    “可就算是这样，母亲还是跟我交待，让我把她的部分嫁妆留给大哥……”
    说到这里，他微微扯了扯嘴角。
    “但母亲心里到底太委屈，最疼爱的大儿子，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
    “她太心痛，也太不甘心了……”
    “所以，她也交待了，除非是大哥自己主动愿意回来，主动说自己错了……否则，我不能主动给，也不能主动联系他。”
    “我原以为这辈子直到死，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没想到，冥冥之中，大哥大概也不想我去了下面，愧对见母亲吧……所以，他才把你们俩派过来了，是不是？”
    章玉雄和章玉英见他双眼紧紧盯着他们俩，眼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期盼。
    章玉雄有点愣，还是被妹妹悄悄戳了戳腰，他才顿时反应过来。
    赶紧说：
    “对的！对的！曾祖爷爷曾交待过，让我们这些后人一定要努力上进，等将来有一天，混出个人样后，一定要回本家，亲自跟祖宗告罪。”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只是，可惜……我们家到现在都……”都没人混出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