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闻言，急切地辩解道：“这绝对不可能！廖兄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与嫂嫂恩爱有加，品行端正，绝不是那种因色忘义的小人！”
    李墨白微微点头，淡然说道：“为了理清案件的线索，当日我便以润笔费为由，亲自前往了廖举人家中。从廖夫人那里得知，廖举人有夜盲的症状，这也是他害怕走夜路的原因。因此，廖夫人又总是会在村口，提着灯笼等候他回家。”
    这时，颜七恍然大悟地说道：“李大人，您说的难道是雀盲症吗？”
    李墨白肯定地点了点头，颜七便接着说道：“据《太平广记》记载，雀鸟在傍晚时，会失去视力。人类中也有患有这种症状的人，被称为雀盲症。患者在傍晚，或者在暗处之时，视力会锐减，甚至无法辨别人物，严重者几乎等同于失明。”
    李墨白随即补充道：“廖举人家境贫寒，平时很少吃肉，这可能导致他缺乏必要的营养，从而加剧了雀盲症的症状。在龙出现的那个时刻，天色昏暗，廖举人几乎无法视物。因此，他选择就近躲藏在香炉鼎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后背，会蹭到大片香灰的原因。由于廖举人的视力受限，他更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完成击晕梅娘，再将她背上骑龙山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
    采儿这时也好奇地发问：“但是，如果他并没有害死小姐，那么在他的衣袖之中，又为何会藏有小姐蛐蛐罐的盖子呢？”
    自从颜七在廖举人的袖子中发现了那个盖子后，采儿便单方面认定廖举人就是凶手，也因此做出了唾弃廖举人尸身的过激举动。然而，现在眼见廖举人的嫌疑逐渐被洗清，采儿便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发问。
    “那自然是凶手故意放在那里的！”为了维护好友的清白，方正伸长了脖子大声反驳，与采儿隔着人群怒目相视。
    听到这个回答，李墨白竟然露出了微笑。他缓缓地走向人群，最终在一个人的面前停下，声音柔和：“这个问题，我想只有你能解答了。是吗？王猎户！”
    他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就连颜七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愣愣地看着李墨白。
    在众人围聚的圆圈中央，李墨白的目光，正如寒冰般直视着面前的王猎户。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凝结成霜。
    猎户王五则是一脸惊愕，嘴巴微张，眼神中满是无辜，仿佛在问：“怎么可能？”
    一个身材高大的猎户也站了出来，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李大人，您的意思是说，凶手就是王五？您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他哪敢杀人啊？”
    王五也附和着，他的声音颤抖，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缩：“是……是啊，李大人，您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王五本就瘦小的身材，在紧张和恐惧的扭曲下，显得更加瘦弱，甚至不及一般女子。
    李墨白眉头微皱，他重复着王五的话，厉声呵斥：“你胆子小？你不敢？”
    他接着质问道：“王五，你真的不敢吗？我问你，在发现梅娘尸体的那天，你是否告诉过廖举人，你在龙窟之中发现了龙骨？”
    王五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是……是说过，但那是秋员老爷问我的……”
    李墨白步步紧逼，不给王五任何喘息的机会：“那好，我再问你，第二日下午，你从猫儿口中夺回了蛐蛐罐，和我们分别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王五的声音颤抖，显然被李墨白的逼问弄得心慌意乱：“我……我哪里也没去，喂了猫儿之后，就呆在房里……”
    李墨白冷冷一笑，继续揭露真相：“你确实呆在房里，但没想到，廖举人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廖举人家境贫寒，祖上是游医，他对龙骨的贵重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在下午找你，希望你能带他上山挖掘龙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般射向王五：“但廖举人万万没想到，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王猎户，竟然就是杀死梅娘的凶手！廖举人的无意之举，让你起了杀心。你使用击晕梅娘相同的手法，将廖举人一击毙命，然后又趁着夜色，将他背上了骑龙山。”
    话音未落，李墨白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破烂不堪的鞋子，高举在手中，环视着围者的众人：“大家请看！这只布鞋，正是廖举人遇害当日所穿。山路潮湿泥泞，但这双布鞋的鞋底却完好无损，唯独鞋面磨损严重，还附着了湿润的泥土。这其中的原因，又该如何解释呢？”
    在一片寂静声中，没有人敢回应李墨白的问题。所有人都畏惧又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只布鞋。
    在这肃静的氛围中，只有猎户王五不甘心的抽泣声在回荡。
    李墨白转过身来，轻轻地在王五眼前晃了晃那只鞋子。他的表情看似温和，但语气却冷得如同冰雪：“王五，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王五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显然内心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李墨白继续说道：“你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不敢回答。为了维持妖龙摄人的假象，你不得不趁夜将廖举人背上了骑龙山。但由于你身材矮小，而廖举人身材高瘦，你背着他非常吃力。在拖拽的过程中，你并没有注意到，廖举人的脚尖一直垂落在地面上，因此，他的鞋面便被泥土磨损得非常严重。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廖举人的鞋底并未受损，但鞋面却破烂不堪的原因。”
    方正抹去额头的冷汗，声音颤抖地说道：“可是，就算……就算是为了挖龙骨，他也没必要杀了廖兄啊？”
    这时，只见猎户王五的脸色骤变，他试图再次辩解，又将目光转向颜七，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哀求和期待。
    “颜姑娘，你行行好，你快跟李大人说说，那日，我在山上遇见了你，手里还拿着刚猎获的兔子，我……我还帮您去找过药草，我不是凶手啊！”王五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哭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颜七看着王五，心中涌起一丝不忍。她回想起自己先前对李墨白的误解，以及李墨白在危险中的机智和勇敢。她知道，自己不能仅凭同情而轻信猎户王五的话。因此，她选择了沉默，又将目光投向了李墨白。
    见颜七冷着脸没有接王猎户的茬儿，李墨白继续说道：“你确实在山中遇到了颜仵作。但那是因为，你恰好布置完现场，准备逃离的时候，被颜仵作撞了个正着。当时你确实也拿了只兔子，但那只是为了用兔血，来掩盖你身上沾染的污秽。”
    “你也确实陪颜仵作找了药草，还刻意在龙窟前泥泞的地面蹦跳，这也只是为了混淆早就踩踏出的脚印。你装作和颜仵作一起发现了尸体，转而又一路跑下山通知众人，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王猎户，好心机，好手段啊！”
    这时，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的通判大人发问道：“李大人，你的分析确实合情合理。可是，这王五只是个寻常猎户，哪能有这等心机对策啊？”
    李墨白微微一笑，回答道：“通判大人所言极是！一名的寻常猎户，又时常和猫儿混迹一处，确实不该有这样的心肠算计才是。但是，如果王五是一个私逃的番兵呢？”
    “番……番兵？”不仅通判大人异常震惊，在场的人也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要仔细对照一下度牒和黄册，再核查军中名单，就能得知王猎户真实的身份了，你说对吗，王五？”
    李墨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打在王五的心头。
    原来，宋代驻守边防的特种兵，便叫做蕃兵。蕃兵是由朝廷在边境地区，从归附的少数民族中招募的军队，他们自幼生长在边塞，擅长骑射，战斗力远非宋朝禁军所能匹敌。
    蕃兵在北宋与西夏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不是担任前锋，就是负责殿后，成为北宋在西北的边防劲旅。
    听李墨白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王五能有如此的心机与手段。他们原以为，王五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身经百战的特种兵。
    此时，王五站在月光下，负手而立，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李墨白的脸上。在王五眼中，李墨白的这张脸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让他感到无法捉摸。
    王五面上的表情在逐渐变化，从最初的无辜怯懦，渐渐变得冷硬淡漠。他唇角浮起了一丝陌生的冷笑，对着李墨白说道：“李大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推断，你可有证据？若是没有，可不敢这样乱扣帽子，这可是杀人偿命的大罪。”
    李墨白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眉眼弯弯，向前踏了一步，离王五更近了些。近到王五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栀子花的清香，以及一股难以掩盖的冲天恨意。
    王五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不料下一秒，李墨白出其不意地探手抓住了他藏在背后的胳膊，猛地一拉，亮于人前。
    “你若不曾对我起了杀心，这证据怕是还要找上几日，可现在就不必了。”李墨白的声音冷冽而坚定。
    他顺手拿过高个子猎户手中擎着的火把，向着王五的胳膊上照去，火光映照下，只见王五的胳膊鲜血淋漓，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还在往外渗着殷红的血。
    众人见状，无不震惊。
    王五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完全揭露，再无任何辩解的余地。
    李墨白又从袖中掏出断箭，那断箭之上，还插着一枚梅花镖，与王五伤口的形状完全一致。这一证据，无疑为猎户王五的身份和罪行，又提供了确凿的证明。
    此时，王五身上的伤口，就像是一道深深的烙印，无法抹去。他之前的狡猾和伪装，在事实面前，已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此刻，他百口难辩，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众人的指责和愤怒。
    李墨白冷冷地看着他，断然喝问道：“你本想在暗处用弓箭射杀我，却不想颜仵作带人突然赶到，还用梅花镖击落了飞箭，也打中了你。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通判大人眼明心定，见时机已到，厉声大喝：“来人啊！给我拿下！”众衙役一拥而上，将王五摁倒在地。
    王五挣扎着，脸贴着泥泞的地面，还在狞笑着。他的笑容充满了扭曲和疯狂，就像一条踩中了猎人陷阱的狼。
    颜七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终于确信，那个曾经看起来羞赧温和、殷勤热络的年轻猎户，竟然是一个连杀二人都犹嫌不足的伥鬼。
    她感到震惊、愤怒、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恐惧。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她终于开口，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为何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七默默地垂眸看着王五，火光在她的侧脸上跳跃，犹如月光洒在寒冷的江面上，静谧而深邃。
    此时李墨白也转过身来，眉头紧锁，显然，他对于王五杀死梅娘的动机，也感到困惑不解。
    王五用力对抗着摁住他脑袋的衙役，尽管身体被制住，但他的眼球却灵活地转动着，望着火光中的颜七和李墨白，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轻声道：“猫嗜硕鼠而已，哪有什么道理？”
    他的意思是说，他杀死梅娘，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是天性使然，无需解释。
    就在这时，采儿突然蹲下身子，紧盯着猎户王五的脸，大声喊道：“不对，我记得他！”她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激动，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采儿身上，期待着她能说出更多的信息。
    李墨白和颜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和期待。他们知道，采儿的记忆，将成为揭开事情最后真相的关键。
    而王五则脸色微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已经无处可逃，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