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骨霜雪情难绝(肆)
作者:沈余声   意守最新章节     
    “宋元序,宋家娇小姐是吗?”严暮商把玩着木匣的珍珠,“可孤瞧着他们两个不似亲兄妹!”
    “殿下何意?”于月苗笑着抚上严暮商肩头,“莫不是疑心宋嘉平欺瞒?”
    严暮商皱眉不语,于月苗妩媚将自己送入他的怀中,细嫩的肌肤在灯光里倒显得娇媚。
    “于太妃,这真是不合规矩啊……”严暮商非常受用,手顺势往下一勾,流露出更多春光。
    烛火被吹熄,于月苗用起那些手段依旧得心应手。她轻声细语,适时发出喘息。
    严暮商想着那美貌的女子,竟也难得俯身吻上于月苗的眉尾,那颗红痣,真是肖似。
    东宫院里又多了个余美人,虽然年岁稍大,但很能抓住太子的心。
    太子也难得多宠了半月,随即又去宠新欢去了。
    乞巧节灯火通明,歌女在花船上吟曲。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双含情眼眸,曲调为此夜增上几分光彩。
    姻缘树上挂着红色签纸,在灯火中流光溢彩,犹如花枝累累。
    “公子小姐,若是情投意合,便来许个签吧!”那姻缘树旁站了个红衣姑娘,手上拿了红绳。
    宋嘉平与姜槐序相视一笑,姜槐序的脸上泛着薄红,她见宋嘉平只知道看自己,跺了跺脚。
    宋嘉平才拿起红绳,含情脉脉地将它系在姜槐序的手腕。姜槐序也拿起红绳,给宋嘉平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两人又去写了红签,写了对方名字系在树枝上。
    “施主不如求个签吧?”慈眉善目的的老和尚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
    “灵犀比翼情难绝,霜雪尽覆终是空……”签文前半部分是上上签,后半部分确是难言啊。
    “这是何意?”两人问道。
    “不觉已春深……”那老和尚却摇着头只说了这句,便消失在人群中。
    宋嘉平带着姜槐序前脚刚离开,后脚严暮商就来了。
    “施主,所谓何事?”那老和尚冷冷看着那只签文,半天都没有说话。
    “欲破鸳鸯双戏水,终是难逃梦中空……”老和尚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严暮商的眉眼。
    “凡事不必强求,施主怨念太深,恐害性命!”老和尚只觉此人实在是偏执极了,拿着签在风中站了许久才离开。
    “殿下,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了!”严暮商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阴沉的脸变得冰冷,他讥讽的嗤笑一声。
    “皇后娘娘唤孤何事?”严暮商勉强行了个礼,看向前头那个风韵犹存的皇后。
    “太子殿下,该唤本宫一声母后的!”苏皇后虚扶了一下那头上的凤钗,刺目的金色。
    母后一直戴的凤钗,最终还是落入了踩着她血肉上任的蛇蝎之手。
    那张模仿容惊妤的脸,看起来九分,实则半分全无。容皇后是疏远皇帝,但举止大方,礼待后宫嫔妃。
    而她全无中宫之态,搅起一团浑水偏做无辜假象。
    “皇后娘娘说笑了,这礼数还是要好好学一番的!”严暮商看着苏皇后,不屑地拨弄了一下腰上的太子玉佩,“明日孤便唤杨嬷嬷来教一下皇后礼仪,以免有失中宫名声!”
    苏皇后垂眼,噤若寒蝉。头上的凤钗那刻也失了光芒,她使尽手段才哄得皇帝让她成为皇后,可继后到底是继后。太子生母容皇后贤名在外,等到她上位后不论做什么都会不如她。
    “太子殿下留步,有些旧事想必殿下也该知晓!”苏皇后故作端庄,“听闻先帝有个妃子,闺名唤作于月苗,她前几日病死在了冷宫里。听说她之前伙同太医害死了姜岁杪,他可是陛下作为太子时的伴读……”苏皇后仔细瞧着太子的脸色,将姜家兄妹的旧事一一道来。
    苏皇后慢悠悠饮下一口热茶,总算讲完了这些事。
    严暮商皱眉随即冷笑着俯身掐住苏皇后的脸,“皇后娘娘这是想要告诉孤什么!称赞你的探子消息灵通吗!”
    苏皇后又摆出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泪珠从眼眶中落下,真是将她的美貌的用处发挥出极致。
    “待到皇帝陛下驾崩,你这皇后位子也算是坐到头了!”严暮商松开苏皇后的脸,见上面留下两道青紫的掐痕。
    “你真是大逆不道!”苏皇后的脸从煞白到浮上潮红,她站起身来指着严暮商的脸,“竟敢诅咒陛下!”
    “那位子早晚都是孤的,他现在纵情美色,早就亏空了!”严暮商嘲讽地看向苏皇后,看她惶恐地瘫坐在位子上,想着未来落到什么下场。
    她垂眼欲泣,想要博得他的同情。见宫门重重关上,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
    “槐序,我心悦你,不知可否娶你为妻,白首不分离?”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为此夜增添人间星火。远处是七夕灯会,各色花形犹如百花绽放。
    她睁开眼看着手心的那枚同心结,以及他手中的那枚枇杷花玉簪。
    “我亦心悦你……”她望进少年郎的眼里,她冰冷的世界终于彻底坍塌,温暖的光让她得到救赎。
    她主动投入宋嘉平的怀中,他的手抱住她瘦弱的身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最美丽的样子,照亮那对璧人。
    皇帝得知姜槐序与宋嘉平二人情投意合,特赐两家订下婚约,在第二年初春完婚。
    春雨初霁,带着祝福和爱意的喜乐开始奏响。
    她坐在妆镜前,嫁衣穿在身上,绣纹精美。“瞧瞧,多好看啊!”那喜娘夸赞着。
    耗了半年,一针一线的嫁衣,穿上它,与他长相厮守。
    她抿着唇不敢笑,怕脂粉掉落,怕唇脂脱了色。
    “姑娘真是漂亮!”长发在喜娘的手中,一点点梳着。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白发齐眉,比翼共双飞。
    三梳子孙满堂,永结同心佩。”喜娘唱着歌谣,祝愿着新娘。
    她红着脸,发髻上金簪闪烁着光亮,盖上盖头。她被搀扶着,小心地坐在喜轿中。
    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野,只能看到脚上的珍珠绣鞋。
    喜乐一路敲打着,她满心欢喜地想着婚后生活。
    到了宋府,她被喜娘牵上了红喜结,一头是她,一头是他。
    他顾虑到她盖着盖头,他也走路慢下来,有台阶还会告诉她。
    行过礼,便是回房歇息。他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推开门,再关上,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
    “嘉平?”她唤着。
    “夫人,该唤我夫君……”
    她红着脸,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他在她的面前,轻轻揭开她的盖头。
    耳边是他低哑的声音。
    “为夫没听清,劳烦夫人再唤一声!”
    她低低唤一声夫君,盖头还披在发冠上。宋嘉平将盖头取下,放在桌上。烛火摇晃,眼波流转。
    桌上两杯同心酒,杯上仔细篆刻石榴纹。他拿起一杯,递给她。拿起另一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两人将杯子递给对方的唇边,距离靠得太近,好像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酒在唇齿间滚烫,顺着喉间,一路滚烫,到心间,熊熊燃烧。
    她害羞地偏过脸,脑中掠过图册画面。
    她突然起身,走到喜镜前,正欲将那些簪子取下,他却将她的手握住。
    “为夫来!”她乖巧地将手放好,看着镜中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取下。
    石榴纹的金簪和枇杷花簪在台上端正地放着,沈檀簪在手中,烛光浸润了色泽。
    “你最爱沈檀的味道……”他看着她的乌发散开,将青丝轻绾,沈檀簪在发中,淡淡的香味在昏黄中散发。
    热水在面上温柔擦拭,将脂粉都洗去。
    清水芙蓉,她在镜中的模样可人。
    四目相对,饱含深情。郑重地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拿起金剪,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鬓发,系成同心结,放置在木匣中珍藏。
    床幔放下,烛火摇曳,落入旖旎的昏暗,将一切风光都遮掩。
    “阿娘,槐序找到了一个待我很好的夫君,愿与他厮守终身!”她在那姻缘树下,闭着眼认真倾诉。
    身旁的宋嘉平见她认真的模样,也闭了眼。
    “愿阿母护佑我与槐序长长久久,白首不离!”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宋嘉平与于槐序。
    他睁开眼,见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夫人走啦,为夫带你回家!”
    他小心地护着她,离开了这里。
    许久,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
    “姜槐序?”他看着远处两人的身影,眼神晦暗。
    “孤想要的,怎么会轻易逃走呢?”他笑着,计谋在脑中浮现。
    秋末,皇帝驾崩,太子严暮商登殿继位。
    新帝大赦天下,大肆选秀。传言秀女入宫,多被折磨至死。人心惶惶,一时间无人进宫参与选秀。
    “放开本宫!”苏皇后被剥去华丽的衣裙,凤钗被安置在木匣中。
    “先帝已经废后,你还自称什么本宫!”严暮商穿着厚重的龙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模样。
    “你囚禁陛下,真是大逆不道!还敢……”苏皇后被侍卫压制着,只能愤恨地看着严暮商。
    “苏贵人思念先帝,自尽而亡!”一条白绫覆上她细弱的脖颈,收紧再收紧,她奋力挣扎,最后还是睁着眼睛死去了。
    所有宫人都退去,黄昏的余光一点点剥离这座宫殿。
    严暮商装作怜悯地抚上她的眼睛,好让她得以瞑目。
    “皇后的位子,永远都属于我的母后!”他看着她那张脸,只觉得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来人,将苏氏的脸用刀划百道,扔至乱葬岗!”
    严暮商走出这座华丽的宫殿,当宫门沉重地合上时,他突然想起母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端庄的容太子妃,曾深深地爱过太子。
    当太子成为皇帝,她安心做好一个皇后,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
    皇帝政心消磨,便借酒浇愁,更爱沉溺各色美人。
    皇后冷冷地看着皇帝日夜颠倒,纵情欢乐。她原以为夫妻情分留存,她可以一直护着太子长大。
    直到某个雨夜,皇后自刎而死,鲜血甚至溅在了太子的脸上。
    为什么要放过那些人,是他们毁了原本安稳的生活,让他看着那对母子被接回来,甚至要夺取他的太子之位。
    连皇后之位也被一个只知道东施效颦的蛇蝎美人夺走了。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严暮商穿着金色的龙袍,脚步声在空荡处回响。
    他看着牢中像困兽一般的严暮元,极度消瘦的身子,脸颊上满是血污。
    “朕该唤你一声什么?可笑的皇弟吗?”他高高在上,怜悯地看着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缓缓挪动。
    “严暮商!”严暮元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故作深情的帝王。
    “我阿母呢!”少年红着眼,那帝王不屑地笑了。
    “怎么,那日的惨叫你没有听到吗?”严暮商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囚惨白的面色。
    “别在朕面前提她!她给严庚明吹了多少枕边风,你当朕是傻子吗?你们母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严暮商让人拿来刑具,看着严暮元的十指断裂,鲜血淋漓。
    受不住痛楚的严暮元昏了过去,他满意地笑了,踏着一路的鲜血,来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父皇,儿臣来见你了!”他看着那个男人抬起头,白发苍苍,满身污秽。谁能想到几日前,这个男人还在朝堂上,身着龙袍,头戴金冠。
    “滚出去,大逆不道的畜生!”男人怒不可遏,指着严暮商破口大骂。
    “父皇,如今你一身囚服,还想着儿臣,真是让儿臣欣慰!”严暮商看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挥了挥手。
    “父皇的眼珠犹如夜明珠,儿臣愿用它装点秀丽江山!”宝石镶嵌匕首,他颇有耐心,被死死按住的严庚明发出惨叫,血溅开,琉璃匣子里是一对血色。
    “真龙之血,果然不一样!”他阻止了宫人跪下来擦拭他的手,他嗅着鲜血的味道,慢条斯理地将染了血的指尖品尝。
    “我的江山,父皇可要记住了!朕绝不会拱手让人!”他甩开衣袖,宫人恭敬地捧着那匣子,走出了地牢。
    “陛下,今日的膳品请过目!”侍女捧着那写满字的丝绸。
    “先搁着,前几日的林美人呢?”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珠,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林美人在殿外等着呢!”侍女哆哆嗦嗦地说。
    “传她进来吧!”他用那丝绸仔细擦拭着宝石匕首,勾起的嘴角蕴藏了新的计谋。
    “陛下!”那美人跪在地上,匍匐地向前。
    “朕的美人,今日想要什么膳品?”他将那颤抖的美人捞入怀中,宠溺的眼神让她更加害怕。
    “陛下,这道芋泥香丸可好?”她小心翼翼地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严暮商晦暗地看着那娇弱的美人,“朕不急,美人先来吧!”他将怀中的美人粗暴地扔在床榻上,一番折腾才罢休。
    那满脸红痕的美人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今日的芋泥香丸!”宫人们将她拖下去,地面上只留一滩血。
    他合了眼,想到了那些不堪的画面。
    那时母后还在,他缩在母后的怀里,看着那些皇姐衣衫不整地从父皇的殿中被抬出来。
    “母后?”他疑惑地看着面不改色的母后,听着那些哭喊。
    “暮商,只要盯住皇位就好了,其他母后来做!”母后温柔地叮嘱他,他却觉得一切变了。
    大家都说帝后情深,父皇专宠母后一人,江山也定是属于他的。
    可是,某个雨夜,他从梦中惊醒。母后被父皇扼住脖子,脸上是清楚的五指印。
    “为什么!十五年,你瞒了妾身十五年,还要让那个女人的儿子继承你的位置!”他听见母后凄厉的哭喊,他意识到这平日的帝后情深都是假象。
    “朕想要做什么,还需要过问你吗!”父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紧,母后的声音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
    “放开!”他冲过去,将父皇推倒在地,母后不堪屈辱,袖中的匕首刺入喉中,倒地不起。
    他从来都不是父皇掌心的那个人!
    他强迫严庚明退位,将那对母子囚禁,打造了金银囚笼,给曾经的父皇。
    他开始迷恋鲜血的味道,他看着那些美人柔弱的身姿,倒觉得不如那个少女的万分之一。
    “你终将属于我!”他笑着,桌旁是热气腾腾的汤。
    红色的汤汁,一个个剔透的小丸子在汤汁里绽放。
    “林美人这菜,太甜腻了些!”他将汤汁饮尽,意犹未尽。
    他看着那海棠在叶中绽放,血一般的瑰丽,在阳光下,鲜嫩欲滴。
    “朕瞧着色泽,今日这花唤作血海棠吧!”
    “陛下,林美人该怎么处置?”
    “给这花多些美人香吧!学着些楚楚动人的样子,教人怜惜!”
    姜槐序站在庭院里,月影照在她的妇人髻上,流苏点点,刺破暗处窥看的严暮商的心。
    门被轻轻推开,她见夫君回来,扑到他温暖的怀中。
    “夫人这是想为夫了吗?”他笑着揉了揉怀中夫人的脸。
    “哎呀,人家刚扑上的粉……”她委屈巴巴地说。
    “乖,夫君为你回屋添抹胭脂……”他将她搂在怀中,看了眼某个角落。
    “真是恩爱呢!”严暮商不甘地看着两人离去。
    关上门,灯火温暖地映在窗纸上,两人依偎在一起。新出的唇脂,桃花一般的色泽,亲点在手背。
    妆镜前的夫人梳着发,他温柔地拿过玉梳,梳着发尾。
    指尖触着耳后肌肤,她颤了一下,他看着她泛着红的脸,红润的唇瓣,斑驳花痕的脖颈。
    流水花影,耳鬓厮磨。
    “不要离开我!”夜半醒来,宋嘉平泪流满面,看着怀中的姜槐序。
    “槐序,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孩子般害怕担忧的情绪。
    “怜取君意,愿两心永依,厮守百年!”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我死亡,魂魄消散!”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百年之后,合于一坟,结伴黄原路,恩爱两不疑!”
    在这个深夜,两人望着对方,不羡富贵浮云,只愿两心共依。
    宋嘉平知道严暮商对姜槐序的心思,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严暮商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前年高中探花的宋嘉平,称病辞官。严暮商感到意外,他倒想知道宋嘉平能怎么反抗。
    几日后,宋嘉平带着姜槐序归隐。
    乡野僻静处,小荷才露尖尖角,莲动一池,碧叶盛露。
    他带着草帽,和夫人一起在田中劳作,日子清贫,但令人心安。
    扇着蒲扇,两人调笑着,喝着新采了的茶。
    小院里的黄花开落,满地碎金,偶有四瓣叶,她总爱把玩着,像献宝一样放在夫君手心。
    “夫人此礼,为夫该还个更美的!”她看着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枝白色花簇,像发簪般装点她素净的妇人头。
    她月牙儿的眼,他搂住她,月光上落下一个吻。
    莲子轻舟,雨落下,缠绵难忘。
    惊雷划过,她看着屋檐落了一声叹息,床上的人从梦中惊醒,火烛点上。
    “别走!”他思绪混乱,满眼是泪。
    突然的旧疾病发,让他缠绵病榻。
    火烛幽幽,像索命的使者。沙漏滴答,告诉她,命不久矣。
    突然造访的严暮商打破悲戚的离别,每一步像在刀剑涂上毒药。
    她看向那个满眼贪欲的严暮商,向自己走来。
    那高热不退的夫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红着眼看着那烛火里的皇帝陛下。
    “宋爱卿,朕听闻你重病不起,特来探望你的夫人!”那人语气微微上翘,他嘴角的笑,眼里稍触即破的伪装。
    姜槐序看向重病的夫君,听完这话,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场旧疾的由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掠夺我吗?”她朝着那个身影嘶吼,“皇帝陛下布下这场计谋,就为了民妇!”
    “这场婚约可是圣上赐婚,怎能视作儿戏?”
    “可那是先帝赐婚,朕如今是天子,有何不可?”
    “呵,陛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好一个贤明的君主!”
    她嘲讽的语气像是刺激到了那个人,他像侵入光明的暗影。
    “民妇?你是朕的!”他过来撕扯宋嘉平和姜槐序,“你怎么能爱上别人!”
    宋嘉平受不住这般,一口鲜血在被上开出一朵明丽的哀恸。
    他的面色惨白,他还是咬着牙不放开怀中的她。
    “夺妻之恨,惟愿陛下死无全身!”宋嘉平笑着,鲜血不断从唇齿间流下,滴落在那被子上,血的甜腥让严暮商更加痴狂。
    见宋嘉平死守,严暮商拿着那把宝石匕首,扎进宋嘉平的脖子,血喷涌而出。
    “槐序,不要看……”宋嘉平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干净的手捂着她的眼睛。
    他的掌心湿润,怀中的于槐序满面泪痕。
    怀中人惊觉那手冰凉,再看夫君失了气息。
    满心悲凉,看着半床血,夫君至死都让她在怀中,半点血污都不让她沾染上。
    “夫君!嘉平!”她看着眼前人,颤抖地触上他的眼,他没有合上的眼。
    明明答应过,病好了就给他熬一碗冰糖莲子羹,秋日一起看满山的枫叶红,冬日一起堆雪人……
    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日子,为什么……
    她描摹他的眉目,轻吻他的唇。
    “等我!”她含情脉脉地对宋嘉平说,她看着那身白衣染作红衣,颤抖的手将匕首拔出。
    她将匕首横在颈前,血渗入,开始大滴落下。
    她在灯火里慢慢消亡,她看着严暮商将自己搂在怀中,屋外全是人。
    “滚开,不要脏了这里……”她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眼前昏暗只留下那双闭上的双眼,那是夫君的双眼,那个爬墙的少年郎,我们黄泉路相见。
    可是她睁眼,却不是黄泉地下,也不是彼岸往生路。
    眼前不是少年郎,耳边不是夫郎言。
    “槐儿,你醒了!”严暮商饱含深情的双眼,他端着汤匙,温热的药汤在瓷碗中散着苦涩的雾气。
    苦涩,丧夫之痛,还是难亡之恨?
    她闭了眼,眼泪滑过耳边,滴落在鬓发里,好像滴落在了心间,一片片剜过心口。
    汤药不进,她像死尸一般躺在床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贞洁!”严暮商难忍怒气,摔了汤碗,碎瓷片在地上残留。
    他俯身而上,将她的唇齿撬开,哪怕满口血肉,他也乐在其中!
    他看着那个少女红妆嫁给了别人,看着她为别人守节。
    “为什么不爱我?我那么爱你!”他放过了她,独自在门外看着雪落。
    他用了半生性命,只为换她一命。
    将她死而复生,囚在自己心上。
    可到头来,满头白发,半身霜雪,仍是不归人。
    明皇走入地牢,看着只剩一口气的严庚明。
    “这一生,你有做过错事?”
    “生了你这个畜生!”
    “传言人将死,其言也善,怎么贤帝还这般?”
    “误了一个人的终身,让她郁郁而终……”
    “她是谁?”
    “素英……”严庚明重重咳嗽了一声,却耗尽了心力。
    满身荒唐事的贤帝,死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
    “朕放了你……”他打开囚门,那个血污的少年郎跌跌撞撞地逃出来,最后在光亮前死去,那双手,还想要让光停留在生命里。
    明皇在位二十一年,后宫无人,坊间有人道他金屋藏芙蓉。
    白骨二十年,红颜枯瘦,不见当年模样,雪中血成空。
    “痴妄太多年,最后还是放了你吧,姜槐序!”
    南丘无雪,四时如春,佳人长眠不起。
    北山有河,唤作瀛水,郎君长居难醒。
    “君居北山,我葬南丘。他年君归,南丘红豆发,我携相思还……”歌谣在风中游动,红豆在阳光下明亮。
    南丘生树,望向北方。北山有藤,花开朝南。
    曾有一对鸟各居一枝,互鸣相思,直到夜深断肠而死。
    鬓上留霜,眼中带泪,我在彼岸花开,在你心上长居。
    四时长守,情难长寿,便作心有灵犀,心翼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