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清雨如梦一样打湿了山林的翠色。
    肖锦瑟并未离开李承怀，而是随他一起走。
    路过一间白庐，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古公宅岐邑，实始翦殷商。”
    肖锦瑟听到声音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真的好熟悉。
    她下了车，推开茅草屋的门。
    她看到了一个小孩。
    这个孩子长得和她的二哥肖锦鸣一样。
    “瑟瑟！”从茅屋里内间走出一个人看到肖锦瑟叫出了她的声音。
    “嫂子！”肖锦瑟没有想到自己的嫂子会住在如此偏僻的乡野之间。
    ”笑儿，快叫姑姑！“
    肖锦瑟的二嫂已经没有华丽的衣裙，她拉着那个小孩子说道。
    ”姑姑。“
    肖锦瑟的眼圈一红。
    ”都长这么大了！“
    李承怀看到了他们家人叙旧，有眼色地退了出来。
    “嫂子，你为什么不要京城，住在这里？”
    肖锦瑟认为他们至少还有镇国将军府，不至于如此落魄！
    而且她分到的奖赐大部分都会寄到家里。
    他们家怎么至于如此呢？
    “瑟瑟，我们住在京城，就会成了你最大的拖累。再说了，那么大的将军府只有我们娘们两个，我们受不了！如果婆婆还在，我们还能住。婆婆不在了，我们两个呆在京里又有什么意思？倒是不如在这里过日子还能清静些！”
    从自契丹之战后，肖家一门三父子死亡。
    肖家就此衰落！
    一家子全靠着女人。肖锦瑟的母亲一死，肖锦瑟被封宫，肖锦瑟的二嫂为了避祸就带着孩子回到了乡下。
    “嫂子，那仆人们呢，你就没有留二个。娘留下了不少钱，我也每个会给你寄一些，你怎么会如此落魄？”
    肖锦瑟记得二嫂可是华服美人，二哥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看二嫂打扮。
    如今再看，那真的是惨得不能再惨！
    二嫂的头上居然有了白发，荆钗布裙，哪里有高门贵妇的样子！
    “我把钱都给了肖家军的那些遗孤了！我还有能力活着，可是他们不行啊！”
    二嫂散尽家财，只会养着那些战争遗孤，肖锦瑟落下泪来：“嫂子，是我对不起你！”
    肖锦瑟非常想对嫂子说是她错了！
    如果她没有爱上李承怀，没有嫁入东宫，他们的父兄就不会为了李承怀竞相殒命！
    如果她没有爱上李承怀，没有嫁入东宫，嫂子还会有哥哥陪伴，侄儿也会有父亲！
    如果她没有爱上李承怀，没有嫁入东宫，那么她的嫂子也不需要这样辛苦！
    如果她没有爱上李承怀，没有嫁入东宫，她的母亲也不会抑郁而终！
    一切都是她的错!
    “嫂子，我怎么做，才能赎罪啊？”
    肖锦瑟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
    “瑟瑟，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掣肘。娘说过，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过得快乐！”
    二嫂轻轻地安抚着肖锦瑟。
    肖锦瑟再也绷不住了，哭声比屋外的屋声还要大！
    李承怀刚想进屋，王直拦住他的去路。
    “陛下，肖家现在落魄如此，一切拜您所赐，你还想让肖将军和肖夫人都恨你么？”
    李承怀看着王直：“你放肆！“
    ”陛下，奴才是实话实说！“
    李承怀想收拾王直，还真的是不可以！
    他听着肖锦瑟哀切的哭声，心如刀绞！
    肖锦瑟那是大夏的战神，当年断了腿，也没有流下过一滴眼泪。
    她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痕，但是从来没有软弱过！
    在宫廷里，她被人欺辱，也从未如此难过！
    李承怀咬着唇，原来不是肖锦瑟坚强，原来是肖锦瑟从未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家人！
    ”王直，你只要不让瑟瑟哭，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杜鹃泣血也不过如此，李承怀实在是受不了！
    宫里的女人的眼泪太不值钱了，他看到就会厌烦！
    而肖锦瑟不一样，她从来不是爱流泪的小女生，可是现在哭起来真的是昆仑玉碎！
    她哭得李承怀的心都碎了！
    “陛下，让肖将军哭吧，要不然她会憋得难受！”
    王直和肖锦瑟经历过生死，所以了解肖锦瑟不是想坚强，而是没有办法不去坚强！
    她进入东宫，就把自己的本性抛了！
    她进入战场，就把女性的柔弱抛了！
    她入主凤鸾宫，就把自己的意志与自由抛了！
    真正的肖锦瑟，也是一个人，是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人！
    不是无坚不摧的钢铁，也不是没有情思的顽石！
    她之所以不能做自己，不能自由地做选择，是因为责任！
    她有责任，有道义，所以她抛了太多的自我！
    这种舍弃就是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剔掉那样的痛苦！
    李承怀不理解是因为李承怀从未真正失去过什么！
    而这种痛苦，王直能理解！
    为他们而活，为别人的命运而做选择去牺牲自己太痛苦了！
    如果当年的王直不是为了救家人，他又何至于进入深宫，失去男人的根本！
    但是不进深宫，当年，他的家人就会被活活地饿死！
    王直是选择救家人而牺牲自己，这种痛苦，他一直认为别人无法理解。
    直到他认识了肖锦瑟，她是一个可以为了天下太平和道义，舍弃一切的女人。
    他是亲眼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选择，她的舍弃！
    九重宫院里那个被深深缚住的不仅有他，还有她！
    王直也咬着唇，努力让自己面色变得平静。
    李承怀的脸色变得苍白，比遇刺的时候，还要惊惧！
    因为他欠肖家的，没有还！
    肖家满门忠烈最后的结果居然是举家食粥，仅留妇孺！
    肖锦瑟的痛，他开始理解。
    “下旨，赐李笑忠烈侯，世袭罔替！赐肖氏为一品夫人！封万亩粮田！更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一枚！”
    李承怀传旨。
    二嫂并未谢恩。
    “陛下，我家笑儿太小，承受不了这样的爵位！我也不想当什么一品夫人。我只想和我儿子平安终老，不再过问京城世事！”
    肖锦瑟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二哥说过的话：“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平安长大，而不要和我一样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不需要多有能力，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那多好啊！”
    肖锦瑟知道自己不能劝嫂子。
    她也不可以再让这一对母子进入危局。
    “别的不要，这个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你们留下。”
    肖锦瑟知道自己将这个东西塞给了二嫂和侄儿，那么她就无法逃离了！可是她必须这么做，给肖家的血脉最后一点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