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没事吧，妈妈？”小花关切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宋归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试图把刚才猛烈攻击自己的噪音甩出去，他嘴唇泛白，脸上血色褪尽，左手因为刚才持续的猛烈动作微微痉挛。
    “我没事，谢谢小花，你帮了妈妈大忙。”
    一字不差地听着宋归程对小花自称的徐崇川：你已经习惯了男妈妈这个身份是吗？
    宋归程扶着墙缓缓起身，背后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刚才头发上的水渍。
    他轻轻推了下门，没用什么力，门就开了。
    徐崇川：……你大爷的！
    宋归程：……我就知道！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缓解刚才剧烈的头痛。
    系统现在支线任务都不给提示了？
    他知道这次行动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危险。
    系统如果提前公布支线任务，至少他能有点准备，也不至于落到刚才命悬一线的地步。
    这也是c级副本难度的一部分吗？
    还是大意了。
    “回去吧。”徐崇川道。
    宋归程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刀刃豁了好几个口，刀身裂开。
    菜刀质地坚硬，刚才的敲击绝不会给它造成这么大的损伤，不然在反作用力下，锅盖应该已经裂成几瓣了。
    刚才那种锐利得如同钉子扎入耳膜的声音，也绝不是普通的金属碰撞可以发出来的。
    是菜刀的问题，这个房间的问题，还是声音这种波动能量本身的问题呢？
    宋归程若有所思。
    徐崇川也看了两眼那把菜刀：“看来你得重新买一把赔给她了。”
    宋归程无奈苦笑道：“是啊。”
    “我去买。”徐崇川主动揽下这个活儿，毕竟刚才是宋归程急中生智，两人才能死里逃生。
    经过刚才的生死极限，直播间里的人数往上翻了一倍，铺天盖地的弹幕密密麻麻地涌来。
    打赏的积分不断增高，宋归程却没余力为此感到高兴。
    这是真·用生命在赚钱啊。
    【主播随机应变能力还是不错的嘛。】
    【永定楼的爆点又不在这儿，等着看后面吧，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宾果，前面的都是开胃菜，重头戏还没来呢～嘿嘿嘿。】
    【兴奋什么，每次任务的背景和走向都不完全一样啊，鬼知道这次是什么。】
    【但是不管几次，主播脸上的惶恐、害怕、吃惊都让人看不腻呀。】
    【这才是溯魂游戏的宗旨嘛，死亡至上～】
    ……
    「以上言论部分涉及剧透，已对主播屏蔽。」
    *
    宋归程正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喘气，翻红的铁锈蹭上他的白衬衫。
    稀稀落落的弹幕中，他精准地捕捉到屏幕最中间的那条：
    【这才是溯魂游戏的宗旨嘛，死亡至上～】
    从这句话结尾带上的波浪号，就能感受到对面发布这条弹幕的观众散发出的无边恶意了。
    死亡至上……
    宋归程侧过脸，轻轻挑眉一笑，面露浅浅的嘲讽。
    他其实很擅长认命，所以温和、有礼、知进退，在那么大的家族中混得如鱼得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他的叛逆和傲气，总是在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出现，越是强大，越是无可撼动，越是让他生出反叛的心思。
    比如莫名其妙想杀死他的巫止，比如无缘无故强加在他身上的溯魂游戏。
    他是一个孤独的朝圣者，不拜神，不拜佛，只拜自己，他是自我重担下的苦行僧，在追寻自己的心的路上不退步不让路。
    偏要在黑暗的路上找树，在高处的雨中找花。
    走廊上很安静，雨滴在廊檐边缘无声地汇聚，噗通，砸在他的肩膀上。
    脚步声从转角处的楼梯口传来，一轻一重，两个人。
    是那对母子回来了。
    宋归程第一反应就是把小花放进口袋里。
    小花本来趴在宋归程肩头，都快接到雨珠了，眼前突然一黑，她挣扎了两下，察觉到妈妈微微用力的动作，就乖顺地贴在口袋缝里。
    孕妇挎着一个布包，一束西芹从布包的口袋里漏出来，鲜翠欲滴，上面还有水珠。
    她的儿子紧紧贴着妈妈，半个身子都缩在妈妈身后，手里捧着一瓶汽水，头上的白色头发十分显眼。
    这是宋归程第一次看清那小男孩的模样，由于黑色素有合成缺陷，男孩的皮肤、眉毛、头发甚至眼睫毛，都如同雪一样白。
    他大概十分不习惯于出现在公共场合，把身子努力往妈妈身后藏，眼睛因为不适应强光而微微阖上。
    随着孕妇和男孩向他这个方向走来，闷热的空气中，一种寒冷的寂静无声地弥漫，寒意仿佛从四面八方地空隙里袭来，无孔不入。
    宋归程捏紧大拇指，薄唇扬起，迎上前时刚才的一瞬的紧张都已经消失不见：“姐，水管已经通好了，就是我不小心把那把菜刀碰掉了，坏了。我朋友已经去买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孕妇用那双瘦小皱巴脸上黑黢黢的眼睛上下扫视了宋归程一圈，嘴唇紧抿，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没事，”良久，孕妇终于开口了，“要谢谢你们帮我把下水道通好。”
    “呦，张姐，才买菜回来啊。”那道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楼道走廊里更显得张扬恣肆。
    小雯依旧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只是比起昨天，裙子更短，到膝盖上面，款式也从吊带摆裙变成了直筒裙。
    她倚在楼梯扶栏上，宛如一朵盛开在栏杆上的玫瑰花。
    走到哪里，哪里就掀起一阵热浪。
    张姐却没搭理她，而是从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她丰满的臀部一扭一扭地朝三人走来，目标却是宋归程：“帅哥，又见面了。”
    宋归程微笑着点头回应。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被称作张姐的孕妇和小雯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敏锐察觉到张姐对小雯的不喜。
    一个已为人妇，生养两个小孩，青春和精力都已经在柴米油盐中蹉跎，面容憔悴。
    另一个穿着光鲜亮丽，身材丰满，外貌更是极为优越，而且行为处事多带着这栋楼的住户里没有的放肆。
    两相对比，这种不喜里大抵掺杂了嫉妒与偏见。
    小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弯腰递给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男孩：“小言，来吃糖。”
    小言却没敢伸手去接，而是侧头去看妈妈。
    张姐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把把她儿子拽起来：“吃什么糖，要吃妈给你买！喝了汽水，又吃糖，小心噎着了！”
    然后“嘭”得一声关上门。
    刚才那句话意有所指，然而小雯无所谓地耸耸肩，把糖纸撕开自己含进嘴里。
    她虚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水泥地，只有几个垃圾桶坚强地站在雨里。
    “昨天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硬汉帅哥呢？”
    宋归程知道她说的是徐崇川。
    “下去买东西了。”
    小雯撩撩头发，她一头卷发保养得很好，大概每天都用发油精细地养护，所以看着十分顺滑。
    “哎呀，不知道你们这群外乡人，总想着搬进这栋楼里干什么？除了房租便宜点，什么都不方便。”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一股玫瑰花香飘过来。
    “雯姐你也住这里？怎么不搬走？”宋归程笑笑。
    “我嘛，”小雯砸吧砸吧嘴里的糖，粉嫩的舌头若隐若现，是个极诱人的动作，“我嘛，早都住惯了嘞，搬不走啦，搬不走啦。”
    他想起李峄从这个女人身上拿到的线索：“雯姐，五楼都放了些什么？”
    小雯却没立刻回答她，而是用那双美目轻飘飘地斜了她一眼，她的目光里有钩子，能轻易让男人神魂颠倒。
    “小伙子诶，姐姐我告诉你，人的好奇心别太重。”
    宋归程在心里无奈叹气，是他想好奇的吗？是游戏逼他的！
    但小雯的这句话也变相证实了，五楼的确有不同寻常的东西。
    “小弟弟，姐姐看你长得帅才提醒你的，晚上就乖乖在房里睡觉，别出门。”
    说完，她就扭着腰走了。
    *
    “幸好只是赔了一把菜刀。”陈温屿听完他们的遭遇，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
    时岁拆了一包跳跳糖，刚才徐崇川去买刀的时候捎上来的：“幸好只是赔了把刀，没把命赔上。”
    宋归程也拆了一包跳跳糖，倒了一些在嘴里，感受糖粒在舌尖上蹦跳、炸开，带来酥麻的感觉。
    “小雯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宋归程把小雯刚才和他说的话如实告诉了其他三个人。
    陈温屿的笔记本又拿出来了。
    “肯定啊。”时岁单手撑着下巴，被炸得眉头皱起，他刚才一下往嘴里倒了两包，“还有，我不搬走，是因为我不想吗？”
    “如果晚上不能出门也是规则，那凌晨1点去五楼的计划怎么办？”陈温屿颇为忧愁。
    宋归程理智地分析给他听：“有的规则是必死规则，也有的规则触犯了后果不一定是死，只是会引起严重的后果，扛过去了就能活下来，能扛过去就是死。”
    时岁倒是有点意外宋归程的成长速度，第一次见面时还会因为看到鬼怪吓得脸发白，现在已经能镇定自若、独当一面。
    宋归程伸手去摸最后一包跳跳糖时，被时岁无情地扫地出门。
    他只好带着陈温屿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陈温屿正在整理自己的笔记，宋归程也把他早上理出来的图拿出来看。
    五楼的探索之行一定凶险异常，在那之前多推理出一条规则，就是多一线生机。
    他倚靠在窗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洗去燥热和烦闷，是难得的清新。只是乌云仍未挪动脚步，依然压在人的头顶。
    他从窗户往下看，卢源的尸体不见了，花坛上只留下单薄的床单，被泥泞和树叶弄得污迹斑斑。
    那棵树断了一截树枝，但那对它来说无伤大雅，哪怕是夺走别人的生命，对它来说也没有丝毫影响。
    那天他和时岁说，窗边长树虫子会来家里做客。
    可惜去三楼做客的不是虫子，而是阎王。
    等等。
    宋归程灵光一闪，那天时岁说了什么。
    这棵树为什么不长到四楼。
    对啊，那棵树为什么没长到四楼呢。
    宋归程又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棵树仿佛长到三楼就停止生长了一样。
    所有的枝丫都恰好长到三楼的位置，没往上生长半分。
    他急忙把手中的纸展开。
    三楼，305，女主人住在三楼，树恰好长到三楼的窗口。
    除去卢源发生冲突的孕妇，其他线索之间唯一的联系终于找到了。
    三楼！
    都在三楼。
    死者、死亡原因、死亡地点，通通都在三楼。
    为什么呢？
    宋归程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他拿着纸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短促地呼吸了一口。
    陈温屿还在翻看自己的笔记，试图从里面挖掘更多细节，就见宋归程忽然一把打开门，长腿迈步，就朝门外跑去。
    “怎……”他才说了一个字，宋归程的身影就不见了。
    宋归程飞快地跑到楼下，面对着永定楼，一步一步后退，仔细打量着每一层。
    永定楼仍然是那副破败的模样，墙皮上的油漆掉落，露出灰白的内里，每一层看起来都一样。
    并列的灰黄色木门，生了锈的铁质栏杆。
    没有差别。
    宋归程脚下踩着水塘，水珠溅到裤腿上，但他也没管。
    直到身后碰到什么东西，他回头——是垃圾桶。
    绿色的垃圾桶。
    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垃圾桶。
    绿树。
    永定楼三楼。
    宋归程瞳孔微微震动，立刻往前跨了一大步。
    正撞上下楼的小雯，她手上拎着一袋垃圾，路过宋归程身边时还冲他眨眼笑：“呦，帅哥，又见面了。”
    接着，在宋归程的目光下，把垃圾扔进了第二个垃圾桶里，拍拍手，往门外走去。
    宋归程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雯姐，你住在几楼？”
    小雯脚步停下，她卷发垂到腰部，背影纤细窈窕，红色的高跟鞋正踩在一滩浅浅的水迹上。
    她微微侧头，露出美丽的侧脸，笑容未变：“二楼啊。”
    宋归程眼睫低垂，神色已经从略显震惊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他上前两步，拿出一方手帕给她：“雯姐，你的鞋脏了。”
    小雯侧过身，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身姿挺拔修长，剑眉秀目，裤腿上的水迹不影响他温润的气质。
    小雯收回目光，却没接手帕，脸上的笑意加深：“姐姐不用，帅哥你啊，还是趁早从这里搬走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