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看着自己刚买的高帮带毛牛皮鞋，心里很愉快，虽然脚趾头很痒。
    他自从在路口买了加厚的内衣裤后，身上已经不冷了，虽然短袖衬衫是套在内衣外面的，只要不脱休闲西装，哪个又能知道。但是，夏天穿的牛皮鞋在这寒冷的北方，还是让人受不了，每天上下班，他都觉得自己就是赤着脚走在这寒冷的街道上，十个脚指头都长了冻疮。每天晚上看着肿得发亮的脚指头，心里总在想：等老子拿到钱，一定要买双里面带毛、最暖和的牛皮鞋。昨晚才拿到报销的489元钱，所以今天他就在宏福大厦皮鞋专柜，买了这双他已经看了好几次的带毛牛皮鞋：380元，过几天就发工资了，怕个卵！每天坚持的锻炼，让他更加精神抖擞，他觉得自己穿上这双新的、带毛牛皮鞋后，就能够面对所有扑面而来的困难和挑战，那四个傻逼肯定没我厉害，因为，他们早就没有起来跑步了。
    ＜海王＞这个小姑娘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宏福大厦家用电器商场内，总共有5家洗衣机厂商。＜圣火微波炉＞在业内，无论是从研发、专利、品类或时间沉淀上都是领军企业，品牌效应就能弥补其他品牌利用价格战给＜圣火＞带来的冲击，如果消费者用其他品牌的价格优势和你砍价时，你只要艺术地一直回答他：我们是＜圣火＞我们是＜圣火＞就行了，你放心，顾客会回来，就是那句话：有钱人，只买贵的、不选对的。至于＜圣火＞空调，挂着就挂着吧，因为北方的冬天都不用空调，只用暖气。所以，林锐知道，真正的竞争来自于洗衣机领域。林锐从最开始的看到顾客来只会跟着屁股走，顾客不问不说话，到现在已经很自如地去给顾客介绍产品，并能迅速摸清顾客对价格预期的地步了，但是，他就是做不到去追顾客、去和同行抢顾客这类事情，他觉得下作，也许商场的王组长和＜海王＞说的是对的：怎么会让大老爷们儿来做促销员？
    促销员这个岗位，其实并不像＜海王＞理解的那样，是一个只适合无所事事、没有上进心或低水平、低层次的人来干的工作，它其实是一个技术活，它不仅要求从业者要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和对自己的产品了如指掌外，还需要对其他品牌的优缺点和促销活动进行了解和分析，以便迅速地组织适合自己的文字内容，用自己产品的优势予以对手有力地反击，光有这些知识和能力还不够，因为要将这种能力发扬光大，就必须得有顾客愿意听你讲，所以你还得有听众，听众从哪里来？只有去找、去抢，从对手手里抢。
    《黔之驴》中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到最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海王＞这个姑娘的专柜离林锐的＜圣火＞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据她告诉林锐，＜圣火＞以前的两个促销员都是本地招聘的大姐，就是因为顾客只买＜海王＞不买＜圣火＞所以挣不到多少钱都辞职了，促销员主要收入来源于销售提成，180元左右的基本工资，如果没有业绩，不但自己活的辛苦，公司还会把你辞退，就拿商场内最勤快、最努力、最吃苦的＜海王＞来说，她每个月180元的工资加上提成，也就三百多元钱，不到四百。一次在炫耀自己380的收入时，问林锐：
    “你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五百。”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不可能，你骗我！我男朋友做领班每个月都只有350元，我也就是上个月的收入超过了他。”看着脸带微笑的林锐，从惊诧慢慢变为微笑，指着林锐：
    “你太会骗人了！”
    林锐没有辩解，他更坚定了要继续将销售这条路走下去的信念，因为，矮子永远理解不了巨人能看到的风景。
    最开始，有客户在听取林锐对＜圣火＞洗衣机的介绍时，＜海王＞会在周边游荡，她的走位可以确保客户在任何位置离去时，不会被另外三家的促销员“截胡”，因此，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接住从林锐手里漏掉的客户。她不清楚为什么＜圣火＞公司会招一个男性促销员到宏福大厦，难道是因为自己抢客将两位大姐打败后，故意叫一个男生来对付自己吗？所以＜海王＞非常的谨慎。最开始，她会在相对较远的地方准备猎杀林锐流失的客户，猎杀成功后，她会在开完单后回来告诉林锐“他就是来卖全自动洗衣机的。”如果猎杀失败，她也会转身告诉林锐“他根本就不是来买洗衣机的！”每次看到林锐善意的微笑，她就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不能再靠近一点儿呢，那样就能听到＜圣火＞给客户讲了什么，然后我在针对他所讲的予以攻击，不就会提高成功率？于是，她几乎是陪着客户在听林锐讲解，客户离开时，她就自然而然地将客户拉到了自己的专柜，林锐还是什么也没干，每次还是和自己友好地聊天。她突发奇想：＜圣火＞成功的那几单，如果是我先抢到，我的收入不是又能提高吗，对，我得直接抢，反正他也拿我没办法。于是，每次有顾客接近＜圣火＞，林锐才刚把嘴张开，人就被＜海王＞拉不见了。她真的是：断我喉，尽我肉，乃去。
    林锐看到＜小燕子＞的大姐向自己招手，便走了过去，和＜小燕子＞站在一起的五六个大姐都迅速离开了，林锐带着微笑走近大姐：
    “她抢你的客户，你也不吱声？”大姐指了指＜海王＞
    “唉，她也是为了生活。”林锐笑了，就这事呀。
    “我就给她们说嘛，你一大老爷们儿，肯定不适合干这工作！”刚离去的那几位大姐又慢慢地聚了过来。
    “我们公司要求必须在专柜实习一年，我也没办法。”林锐无奈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来实习的？”旁边的另一位大姐问。林锐点头。
    “怪不得你一点都不上心，那以后你的客户我也过去抢了哈！”另一位大姐又说。
    “可以呀，客户喜欢你的洗衣机，就让他买呗。”林锐诚恳地说。几位大姐“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林锐直叫“傻子”林锐真的也傻笑起来，他觉得：本来就是，客户爱买谁的就谁的，反正大家都差不多。
    每位促销员必须把自己的产品打扫干净，这是每个厂家的基本要求。陈森华每次到林锐的展位，都不敢当着林锐的面检查林锐是否已经把每样产品都打扫干净，因为林锐看见他从来没有过笑容。这天，＜海王＞的两位质检员来到＜海王＞专柜，小姑娘紧张地站在边上说“我每天都打扫的，不信你问他。”她指向了林锐，林锐点了点头。她说得没错，林锐只有太无聊的时候才会拿出抹布来擦擦产品，而且是随便擦擦，抹布从来就没有洗过，因为当时陈森华交给的就是这块抹布，他认为但凡让抹布有一丁点损失和损耗都是对陈森华的不尊重，所以他不洗。但＜海王＞小姑娘是每天上班和下班、甚至中途都会拿出抹布来擦拭产品，林锐当时还开她的玩笑“再擦，漆面就掉了！”她说“必须得保持干净，不然客户会认为是次品。而且被公司查到没打扫干净，一次罚款10元！”。
    ＜海王＞质检员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双雪白的纯棉手套带在手上，然后在洗衣机表面和周边摸了一下，抬手观看手套的状况：雪白。小姑娘松了一口气，林锐在边上心想：陈森华要是也这么干，那他得哭！另外一名带眼镜的资料员在笔记本上做下了记录，然后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带手套的人说了几句，那人用带着手套的指甲盖在洗衣机面板的接缝处擦了一下：黑的！小姑娘用发抖的声音马上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白手套没听，继续用另外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的指甲盖在另外一台洗衣机的面板接缝处又擦了一下：也是黑的！小姑娘一下就哭了起来：
    “我真的每天都擦的，真的！不信你问她们。”所有买洗衣机或其他电器的促销员都围了过来，她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抱着双手面带微笑地看着，小姑娘伤心地哭着，双手蒙着脸蹲在了地上。
    眼镜男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林锐一把将笔记本抢下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还是不是人！”林锐双眼喷火：
    “我每天离她最近，她早上擦、下午擦，甚至中午都在擦，你去看看整个商场有谁的产品有她的干净！”两人一脸惊诧地看着林锐。
    “照你们这样检查，我的洗衣机、空调和微波炉不但拿不到工资，可能还要赔你们钱！你们这是剥削、是资本家！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马上说给我听，你相不相信老子马上就可以找出你们工作中的缺陷。这种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事你们也干得出？你们还是不是人！”林锐拿着记录本的手差点就顶在了眼镜男脸上：
    “日式管理是不是？学日本人的管理是不是！日本人已经吃了两颗原子弹，你们迟早也要招到报应！”林锐将记录本狠狠地摔在了＜海王＞洗衣机上。
    眼镜男慢慢地收起笔记本准备走，林锐吼到：
    “往哪儿走！一走了之？说！说出来怎么处理！”眼镜男打开记事簿，将记录的那一页纸撕下来，扔在了＜海王＞专柜的垃圾桶里和手套男离开了现场，人群慢慢地散开。小姑娘走到林锐面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
    “谢谢你，圣火。”
    ＜小燕子＞大姐又在对着林锐招手，看到林锐走近：
    “她那么抢你客户，你还在帮她？”
    “唉，她其实挺勤奋的。”
    “哼，我就是要抢她的客户，我们都要抢！”大姐歪着嘴恶狠狠地看着＜海王＞，林锐也跟着看过去：＜海王＞正在垃圾桶里翻找着那张撕掉的纸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