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轻轻摇，片叶轻巧，打着旋儿便踏遍了上京城。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说快不快，说慢……却也让人伸手难捉。
    恍恍惚惚，只是不经意间，便是夏去秋来，冬日又至。
    飘飘扬扬的银白冰绒花落了满山满眼，一片白茫茫中，靓丽鲜艳的红似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将裹挟着寒气的自然都衬得多了几分生机。
    而那片殷红之地，是京都。
    俞醉和边晟就在这里一起度过了属于他们两个的第一个年。
    俞醉不知道怎么形容禁中的新年。
    他们如民间一样守岁，一样有年夜饭，一样载歌载舞。
    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坐于高台之上，殿下有先皇后妃，宫中女眷，又有侯爵公子，前朝官员。
    两批人分至两处，各自有着各自的欢喜。
    周遭一派其乐融融之景，没有人是不畅快的。
    唯独一人，面上一派愁容，与周围人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脸上尽是为难神色。
    而这人，正是俞醉。
    今夜本是好时光，他也应当是欢喜的。
    起码，在知道宫中要设宴之前是欣喜的。
    只不过，在看过了宴席大大小小的一应安排后，他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为何如此？
    “呵……”
    俞醉手中杯盏斟满清酒，瞧见周围一众夫人小姐，皱着眉仰头将杯中液体一口灌下。
    他身为男子，先前又任职翰林院侍读，虽然从官职上来说，并没有资格入宫同皇家一起贺岁。
    但抛开官位大小来说，他应当是同前朝官员共坐一席的。
    况且他人如今已经在宫里了，不让他参加这场宴会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这件事头疼就头疼在先前边晟对他做的那等事……
    又是自缢，又是封妃的……
    无论真相如何，众人是否真的心知肚明。
    在外人看来，秋池青早就应该已经因为毒害先皇的事情自缢在了大牢之中。
    如今自然是不能以先前身份示人的。
    不然已故之人突然出现在了宫中宴会上，岂不骇人？
    那除此之外，俞醉便只能是边晟纳的后妃……
    可如此这般，身为后妃的俞醉只能跟着后宫一众人一起去女眷专有的筵席上落座。
    规矩上合理了，但俞醉本人却是不乐意了。
    人家宴席上不是相熟的闺中密友，就是家族有利益关系的贵女们，又或是在深宫中生活多年真正经历过宫斗的“宫斗霸主”们……
    偏偏就他一个男人……
    这，这算个什么事情啊！
    原本若是边璃在的话，俞醉还是不那么抗拒的。
    可是偏偏小丫头今日来胆子越发大了，对着边晟都比以前少了拘谨。
    前些日子因着和千秋梧的一些个小矛盾，天天来常宁宫寻俞醉。
    俞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小公主来得勤些，也免得他费劲从宫人或者系统那里打听。
    可是边晟却不满意了。
    因为小公主不分时候地来，完全影响了他白、日、宣、……（嗯，你懂的）！
    于是，被小公主烦到的狗男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发小公主去了行宫玩赏，还特地下旨让小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吩咐什么不着急回来，在那边过完上元也是无碍的。
    如此这般，俞醉当真是没有认识的人了。
    歌舞看得也叫人疲惫，他实在是无聊的紧，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出宴会。
    殿外一轮皓月当空，月光正皎洁。
    前日京都落了雪，飘飘扬扬，还未完全消融。
    如今又入夜，半融的积雪混着水珠又化作了檐下冰凌，在幽静的夜里闪着神秘的光。
    俞醉手里拿着盘糕点，身边的下人早就被他谴开。
    一个人，好不自在。
    忽然一阵凉风拂面，风不大，寒意却是不少的。
    他哆嗦着肩忍不住想要打哈欠，可是心里仍是不愿意回去。
    明月似乎又亮了几分，他望着那月，遥遥地，就想到了从前。
    这里的月似乎与他的世界是有所不同的，更圆，更大，更皎洁。
    又似乎一样，一样地让人心安，沉迷，挪不开眼。
    只是一起赏月的人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心境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忽而肩上一道重力落下，难得地宁静被惊扰。
    俞醉还未回头，就闻到了熟悉的清冽竹香。
    只是今夜不同，青竹似乎酿作了竹子酒。
    “皇上？”他试探着低唤，声音哑哑地，倒像是比喝酒的人更醉。
    “嗯。”边晟重重呼出一口气，从身后圈住了美人。
    刚刚亲手为美人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连风都挤不进去。
    “怎么坐在此处？”
    他问，声音轻轻浅浅带着温柔的眷恋。
    却没有得到回答。
    月下美人的眉眼半垂着，月光落下，美人的眼底敷上一层阴影。
    “宴会结束了？”
    随意地轻声提问，俞醉懒懒地向后仰头，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到了男人的怀里。
    他的眸子抬起，就那样倒着同男人目光相接，两人的眼中皆是翻转了的对方。
    “嗯，散了。”边晟轻声，同样深情地低眸。
    “除夕夜，朕要同池青一起过的。”
    “不能被那些个老东西浪费了光阴。”
    他的话说得幼稚，全然没有身为皇帝该有的体面威压，反而像是不通情理的稚童。
    俞醉就那样看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地轻笑。
    “人是陛下请来的……”
    他的眼中含着散不尽的欢愉，打趣道：“陛下怎么还嫌弃人家浪费时间了。”
    “陛下不要这般无理取闹。”
    “道理都让您占了。”
    说罢，他笑着轻嗔。
    那样的随意自然，少了宫中其他人会有的拘谨，多了一份的亲近。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月下美人敢像这般同皇帝没规矩的讲话了。
    可是边晟却不怪他，反而求之不得。
    他将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两人身上的气息不断交融，心都跟着变得滚烫。
    “除夕宴年年如此，世代相传，非是朕愿意。”
    像是在同美人解释什么，边晟的声音不断地压低，不断向着美人靠近。
    直至俞醉被不断打在耳后的热气扫得想要躲避，才听到对方悄声：
    “朕所盼，是与池青一起点灯守岁……”
    “池青，”他唤，声音里带着蛊惑，“你愿意吗？”
    “嗯……”
    俞醉点头，双颊不受控制地在夜色中沾染了绯色。
    仿佛他应下的并不是一起守岁的请求，反而是什么重大无比的决定。
    夜色蒙蒙，在落雪中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