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海上摇摇晃晃，对于八个人来说尚有余裕。
跟踪被当场抓包的李月红一点也不尴尬，顶着四个小辈的目光，跟那妇人——高氏聊天。
“哈哈，那集市太热闹了，我一时跟我弟弟妹妹走散了！”李月红笑着道，“不过您家这姑娘眼神可真好，一下就看出我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
高氏笑着摸了摸女孩紫翠的头：“我们家紫翠从小就聪明。”
……是吗。能将刻意抹去自己在霓丛云一行人眼中注意的自己指出，可不止是聪明可以办到的。
李月红没再问，紫翠看了李月红一眼，甜甜笑了起来，也没有说话。
高氏又道：“片鳞镇的确是鲛珠岛附近最热闹的镇子了，所以我们也最经常去那里交易。”
船头的汉子笑了两声，大嗓门清晰传来：“这还不是片鳞镇最热闹的时候呢！每年除夕、夏至和中秋，那里可都挤得落不下脚！”
“可不是吗，”高氏道，“每年的那几天，咱们都得半夜出海，才赶得上在集市抢一个位置呢！”
尉迟音忍不住问：“半夜出海，那岂不是很危险？”
高氏的丈夫老刘回道：“不危险，只要不碰上风浪，鲛珠岛附近的海平静得很呢！这些多亏明珠仙人的庇佑！”
尉迟音神情一动，立刻问：“明珠仙人？是修士吗？”
老刘露出迷茫神色：“修士？仙人就是仙人，不是修士。修士怎么会来咱们这座小岛呢！”
“您是说，岛上从未见到过修士吗？”金石开也开口问道。
“哈哈哈，小子，你不会听信了那些海上寻仙的话本传说吧？”汉子朗声大笑起来，“鲛珠岛只有明珠仙人，却从未出过什么修士，也没有修士来过。岛上就这么些人，多了谁，少了谁，咱们可全都心里有数呢！”
金石开索性坐实了“热衷寻仙问道的毛头小子”身份，露出了些被撞破的尴尬，挠了挠头，又问：“明珠仙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传闻明珠仙人在咱们鲛珠岛飞升成仙，从此以后，鲛珠岛从险恶之地变成了适宜生存的世外桃源。我们的先辈出海寻到这座岛屿后，便在此定居，如今也有快两百年啦！”
“东海飞升的仙人……”四人都暗自思忖，就连李月红也开始默默回忆。
修道者最终的目标自然是飞升，可飞升条件何其苛刻，不少人中道崩殂。幸运点的好不容易安全活了下来，却直到寿元将近，也窥不到飞升的天机。
因此有人飞升对于仲灵界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届时天有祥瑞，整个仲灵界都会知道有人飞升，这万年来所有飞升的修士无一不被众人熟知。
可就连李月红，也从未听过什么“明珠仙人”的名讳。
见几人神情多少都有些不信，高氏并未露出不悦神色，而是笑道：“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每年春分，鲛珠岛都会举行祭祀仪式，祈求明珠仙人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到时候留下来看看。”
说话间，天色逐渐昏暗了下去，周围也泛起一阵凉意。
“天黑了？”尉迟音下意识问出了声——她总觉得离他们出海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万不到天黑的时候。
霓丛云却道：“不……好像是雾。”
高氏叹道：“唉，怎么起雾了……”
船头传来汉子爽朗的声音：“几位客人不要害怕，我在这海上来回几千次了，闭着眼睛都能将咱们安全送到鲛珠岛去！”
霓丛云有些迟疑地看向船头。
不知从何时起，雾气已经浓郁到充满了小小的船舱，这里望向船头，连那汉子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不，好像有些不……对……”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前已陷入一片黑暗。
-
李月红只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片温暖之中，舒服得让她不想睁开眼睛。
饭菜的香味不知从哪里飘来，接着她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噜声。
李月红慢慢挣开了眼睛。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片温暖是她身上盖着的这床被子。
被子，对她这种修士来说过于遥远，没想到竟是如此消解人毅力的东西……
……等等，不对！
李月红猛地坐起了身，然后伸手向前一抓——抓了个空。
然后她这才发现面前的手如此陌生，好像比她自己的手小了一圈，还要白皙许多，掌心带着不经磨砺的细腻，与那只常年练剑的手掌截然不同。
她心里一沉，掀起被子，光着脚跑向一旁的小桌，然后看向那面光滑的铜镜——
镜中是一张端正中带着些许英气的脸庞，看着也就十五六岁，与李月红记忆中自己年少的样子有几分相似，额间却并没有那道天生的红月印记。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额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了。
这副模样，恰巧与自己易容后的模样十分相近，就像是易容后那张面孔的少年版。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李月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调不出任何东西。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因为她感受不到自己的丹田内景，感受不到体内灵力的流动，更没法像往常那样运气了。
她失去了所有灵气与修为，灵根形同虚设，已和凡人无异。
凡人的身躯很快便从地上感觉到寒冷。李月红坐回床上，把冻红的脚塞进温暖的被窝，开始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先是一阵雾气，在她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身体却已经没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是雾有问题？连她一个元婴修士都能毫无所觉地中招，不知这背后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威能……
皱眉思索间，外边却突然传来一声陌生的尖叫，接着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李月红再次掀开被子，猛地冲了出去。
外边是一个小院，尖叫声就从她对面的房间传来。
李月红小心推开了门，只见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穿着紫色的布衣，站在梳妆台前。
听到门口响动，那身影一个激灵，接着缓缓半转过了身，苍老的手捂住了半边脸孔，只露出一只形状有些熟悉的眼睛。
“我的脸……”她发出了沙哑的、暮气沉沉的声音，“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