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缠着亓官弈那玩意儿开口时，李月红便已经将锋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心魔魇。
    魇“呸”地吐出一口瓜子皮，道：“我们先天魔生于混沌，大多都没有实体，说话都是这个声音，你可别诬陷我。”
    李月红：“别急别急，我这不是还没说什么……”
    “你怀疑了，”魇有些不悦，“你连我和那些拙劣的倒影都分不清。”
    李月红：“……”
    她只能再贡上一把瓜子，以防魇一个不高兴，不让她继续看下去了。
    她就这么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逼近亓官弈，看亓官弈的心魔不断蛊惑，直到亓官弈回头劈散心魔，她才露出满意神情。
    “我就说了，我徒弟……不好！”
    李月红下意识惊呼一声，下一刻，“自己”手中的太阴剑就这么贯穿了少年瘦削的身体。
    -
    亓官弈缓缓低头，看向胸口的剑锋。
    沉默持续了片刻，太阴剑猛地抽回，亓官弈“哇”一口喷出鲜血。
    那些被驱散的黑影不断散开再聚拢，于四面八方传来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天魔根，被人类背叛，就是你的命运！”
    “不甘吗？痛苦吗？还要做一个无害的废物？”
    “现在，就用你手中的剑复仇！你是天道眷顾之人，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
    亓官弈眼中的光渐渐熄灭。
    在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浓郁的黑雾中，亓官弈握紧了手中的黑色长剑。
    然后——
    “铛”一声，长剑落地。
    “她是我师尊啊……”
    少年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股令人绝望的悲哀。
    “如果她想……她必须杀了我的话……”
    ——那就把命给她吧。
    少年闭上了眼睛。
    -
    心魔塔地底。
    李月红松开刚才不由攥紧的手，带着炒瓜子香味的齑粉自她手掌滑落。
    “浪费。”魇评价。
    李月红重新露出轻松的神情：“早说了，我李月红的徒弟才不需要那些老古董们担心。这一层就算过了吧？”
    魇“切”了一声，乏味道：“没劲。”
    李月红站起身，拍拍手：“接徒弟去喽，下次再带瓜子来看你。”
    魇闭上眼睛，重新变成纯黑，没有再说话。
    李月红抬头看向空中画面，暗红色景象飞速变化，变得更为明亮通透，却不同于昏暗的心魔塔。
    她本来轻松的眼神露出些疑惑。
    就在此时，她身旁的魇猛地睁开红色双眼，半晌，桀桀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月红眉头慢慢皱起，“不是已经破了心魔幻境……”
    她转头看向魇。
    魇的眼睛和嘴角都夸张地弯起：“李望舒，你的这个小徒弟，确实比你有意思多了……”
    -
    亓官弈被太阴剑贯穿时，已然忘记了他自己不过是在心魔塔的考验之中。
    他眼前陷入黑暗，直到胸口的剧痛渐渐消失，手掌重新恢复力量，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
    考验结束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面前一片明亮，并不是心魔塔一层光线昏暗的景象。
    ……这是哪里？
    下一刻，亓官弈瞳孔一缩！
    在他面前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女人，形容狼狈跌坐在地，前胸的伤口汩汩流出鲜血。
    女人面孔轮廓分明，额间一点红月印记，正是——
    师尊！
    亓官弈大惊失色，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掌心传来坚硬质感，亓官弈低头，那把黑色长剑还是回到他手中，剑尖滴落鲜血。
    不……他分明把那把剑扔了……
    “咳咳……”
    李月红发出了濒死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亓官弈看见自己一步步走近，然后半蹲下身。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掐着李月红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你还有什么遗言？”
    他听到自己发出了低沉又愉悦的声音，听在耳中竟有些陌生。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
    捏着她下颌的手不由紧了一分。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李月红笑了一下。
    她垂下眼：“你最恨的人就要死了。也好……亓官弈，从此往后，放下仇恨，和她好好过日子，共修大道吧……”
    女人的声音已变得微不可闻。
    “我……也该休息一下了……”
    她就这么在他手中没了呼吸。
    亓官弈发出一声嘶吼，可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只能通过这个同样叫做“亓官弈”的男人的眼睛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这样，杀了师尊的真的是他吗？
    ……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难道又要他一个人……
    亓官弈脑海中千万般念头闪过，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已经逐渐染上血红。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却将他的意识骤然拉了回来——
    “亓、官、弈——！！！”
    过于尖利的女声。
    下一瞬，一道水色身影便朝着他扑了过来，身上的杀气如同海啸，就像要将他碾成碎片。
    但“亓官弈”接住了这全力一击。
    黑色长剑与一柄被水流操控的细剑缠斗，有限的视角里，亓官弈只能看到那女子发尾绑着的一截蓝色发带。
    不过数招，亓官弈便感觉到自己被那柄细剑抵住了左边的后背。
    然后他听到自己嘶哑地笑了起来：“住手吧。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她的遗愿是让我们好好相处呢……呵呵，你要违背她的意愿？”
    身后，女子声音颤抖：“没错……我杀不了你。那么你可知我为何杀不了你？”
    男人脸上轻蔑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正要开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神陡然一凛。
    再下一刻，亓官弈眼前一花，仿佛被弹出了那具肉身似的，突然就看到了那人——或许是他自己——的正脸。
    那人一身用血线绣着修罗的黑色衣袍，脸颊清瘦却棱角分明，五官俊美，相貌堂堂。
    浅茶色的瞳孔透明而凉薄，隐有血光弥漫。
    ——然后那双眸子就直直向亓官弈看了过来！
    周围的景物瞬间凝固，滴落的鲜血，被剑气砍成两半的树叶，飘飞的蓝色发带，全部静止在男人看过来的那一瞬。
    只有那个黑衣的男人和亓官弈对视半晌，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意：“是心魔么……呵。这不是你的心魔，滚吧。”
    他袍袖一扫，亓官弈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被弹了出去，随后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