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在凉亭中摆了些瓜果糕点，和一盘子他差人去来财楼买的卤下水。白芷拿来了乔婉婉昨天送她的一坛子桂花酒，倒了满满两碗：“来，开吃开喝。”
顾宴问道：“你不换新衣裳吗？”
他这么一问，白芷才注意到，顾宴已经把那身云白色的衣裳穿得板板正正。难得见他穿一次白色的衣裳，却似乎不是很衬他。
若是配上他自己的脸呢？白芷仔细回想着她只见过一次的那张脸，精雕细琢如玉一般的面容，和那双看过一次就难忘的、暗含春水的桃花眼……跟这身云白色缀红纹的衣裳，真是天作之合啊。
白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顾宴的眼尾。
她忽然很想把这张假脸皮一把扯下来。
秋夜微凉，只白芷的指尖在脸上发烫，顾宴感觉这一点热快要烧满整张脸了，轻叫了一声：“白芷？”
白芷如梦初醒，唰地把手缩了回来，暗叫一声坏了。
这是干啥呢！上去就摸人家的脸算怎么回事！这这这怎么解释！
“那个，你别误会啊，我就是看你这张脸不太顺眼……不是不是，我是说这身衣服你穿着不好看……”白芷越说越乱，干脆岔开话头，“对了，你刚才说新衣裳是吧？箱子拿回来我还没碰过呢，巧巧说里边放了一些好东西，正好我去翻一翻。”
箱子白天是放在了厢房里，白芷刚走出两步，却发现箱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凉亭边上了。
要么是茗心的鬼魂挪的，要么是顾宴挪的。白芷看了顾宴一眼，后者眨眨眼睛：“打开看看。”
白芷打开箱子，见里面除了她那几件新衣裳外，还放着两张皮子披风。
她记得白天巧巧和初七捧了张一模一样的披风。
顾宴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们两人的，巧巧说要你亲自打开。”
巧巧选的是两张白得似雪的羊皮毛，白芷轻轻一按，整个手掌就全给裹了进去，笑意漾开：“真是张好皮子啊。”
皮子旁边就是她选的那五件衣裳，那件藕色的衣裳就放在最上边，叠法她相当熟悉。
特意把箱子搬到这，把这衣裳叠在最上边，这是有多想让她穿这衣裳过节啊。白芷笑了几声，捧起衣裳说道：“放心吧，我这就回去换衣裳！”
顾宴移开目光，端起酒碗挡住了脸上收不住的笑意。
不一会儿，白芷就换好了衣裳。顾宴抬眼望去，只这一眼，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白芷说看他的脸不顺眼了。
眼前的姑娘眉目明媚，配上这身衣裳更是惹眼，好似数九深冬里，厚雪深埋中肆意破土而生的春意。他忽然就觉得喉头一阵干渴，抓心挠肝地想见一见这副皮囊中的魂魄。
那有形的目光快要把白芷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了，她狐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刮破了？”
“没有，很好看。”顾宴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笑道，“来吃饭吧。”
圆月高挂，两人举起碗，重重地磕了一下，互贺中秋吉乐。一碗下肚，白芷自顾自又倒上一碗，泼洒在地，嘴里念叨着：“白芷姑娘，陶夫人，愿你们地下团圆。”
顾宴也泼了一碗，地上的水迹倒映出残缺不全的半轮明月。他看向白芷，问道：“你……不敬一碗给双亲吗？”
“还是不了，万一他们还活着呢。”白芷说完，又解释道，“我自小就是一个人生活，不知道爹娘是谁，小时候想知道，后来也没什么兴趣了，想着人间的缘分大抵如此，不归你的就是不归你，强求不来。”
顾宴看到她眉宇之间有一丝落寞盘绕。
白芷揉了一把脸，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之前还问我，想不想知道你和那些贼人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想知道了，你说吧。”
顾宴：“我不想说了。”
白芷：“啥？”
顾宴端起酒碗，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白芷：“……你问吧。”
“你心向广阔天地，为何会选择留下？”
这是一团麻，白芷不太想扯开，搪塞道：“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顾宴眸如寒星，直直地看着白芷：“可能是晚了，但我现在想知道。”
白芷叹了一口气，拿起碗跟顾宴嗑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片刻之后，道：“我说不清。”
“说不清？”
“不是诓你。”白芷手指搓着碗边，“要说想看看你最终会走到哪，那这好奇心是由何而起呢？说不清辨不明，干脆随心而行了……你干嘛问这个？”
顾宴弹了一下酒碗，酒中的圆月霎时消散成了几段破碎的明亮水纹，他轻声道：“我怕你有一日，会像这水中月一样了无踪影。”
白芷从另一边扶稳了碗：“我不是水中月，我是大活人，不会无缘无故没了的。别想这没谱的事儿了，吃饭。”
顾宴忽然抓紧白芷的手腕：“你答应我，不能无声无息地就走了，离开侯府之前，至少……至少要来跟我道个别。”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白芷是一道风，不一定哪天就吹走了。白芷有些不明就里，失笑道：“等会，老是说什么走啊走的，你不会其实不想让我留下吧？”
话一出口，白芷心里也打起鼓来。她还曾经想过，顾宴愿意让她留下，应当是想在狼窝里留个伴，任谁改头换面跑到仇人家里去蛰伏，都免不了想要个能卸下防备说说真话的人。难不成是她意会错了？
“不是！”顾宴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神色十分认真，“绝对不是！”
白芷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放下心之余拍了拍顾宴死抓着她的手，安抚道：“好好好，我随口说的。”
顾宴：“你答应我，你会来跟我道别。”
白芷：“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跟你道别的，还非得……”
话未说完，顾宴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把白芷的双腕握在自己手心里，忽然笑了出来：“你答应我，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