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夜是圆月啊。白芷迎着月光，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启唇道：“我叫白芷，和这位白芷姑娘同名同姓，因为恰巧和她死的时间相近，所以她拿自己的功德换我在她身体里继续活着，嘱托我照顾巧巧。”
话音落下，巷子里一时寂静无声。顾宴微微睁圆了眼睛，白芷对他道：“不论你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
“……死的时间相近？”
“是，嫁进侯府的第三天，她死在水中，我死在医馆里。”白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巧巧拽上来的不是她的小姐，却机缘巧合间救了一个我。”
顾宴沉静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白芷的手腕，颇为焦急道：“也就是说，世上真有魂魄轮回这么一说？”
这只与她对练时能轻而易举对空砸出拳啸的手，此刻正在微微发抖，手心热得烫人，令白芷想起了林若归口中将景王妃活活烧死的那场冤火。她覆上这只手，低声问道：“你想听我说有还是没有？”
白芷的手极稳，就这么把顾宴的颤抖压停了。他忽然笑道：“也是，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
往者已矣。
顾宴不再出声，就倚在白芷近处，长舒一口气闭目养神了。
他们俩在这里待得就像是睡不着觉出来瞎逛的闲人，而几条街外的侯府马上就会变成厮杀的战场。
这巨大的反差，令人有点分不清虚实。
过了大半个时辰，几步外的墙拐角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顾宴两步挡在白芷身前，厉声道：“谁！”
五个呼吸之后，拐角后颤颤巍巍地冒出个人影来——是茗心。
“三老爷三夫人恕罪，小的见你们出来，怕有什么闪失，因此暗中跟着。”茗心眼神有些躲闪，怯声道，“只是一时跟丢了，找了许久。”
白芷舒了一口气，还好是自己人，这要是转头发现葛祯冒出来了，那真的是会寒毛直竖。
只不过这个“跟丢了”实在令人在意，茗心亲眼看着他们出来，然后跟丢了——那不就是在小门那跟丢的吗？
“是老夫人让我们出来传消息搬救兵。”白芷不动声色道，“我不是让你藏好吗，你这样追着我们跑出来多危险啊。”
“三夫人，不危险，小的没遇到强盗。”
坏了，没遇到强盗说明出来的时间早，还真是追着他们跑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到顾宴用轻功。白芷轻咳了两声，笑道：“你还挺有本事，是顺着我们留在小门那的绳子爬出来的？”
茗心的语气明显放缓了些：“绳……绳子？”
“对啊，小门不是锁了吗，我们是顺着绳子爬出来的，像猴子那样，蹭蹭蹭蹭。”白芷走上前拍了拍茗心的肩膀，“那不然你是怎么出来的？”
茗心挠了挠头，如释重负般露出了一脸笑容：“小的哪有那个本事啊，见三老爷和三夫人一下子没影了，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从旁边的狗洞里钻出来了……原来三老爷三夫人是顺着绳子爬出来的啊。”
白芷把茗心的神情尽收眼底，笑道：“这黑灯瞎火的，你还能认出我们俩呢？”
“三夫人，不瞒您说，小的看三老爷看得够久，十分熟悉了，就算再黑，小的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理由勉强算充分。
白芷回过头，看了一眼顾宴。顾宴抬头朝天上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再低头已经是那张熟悉的书生顾宴脸，他唰地展扇慢摇，轻笑道：“快些回去吧，母亲该要担心了。”
……好家伙，转眼就变成另一个人，光这么看着都觉得分裂，怪不得那回失心疯了呢。
从这到侯府，用跑的只要一炷香时间，可用走的就慢多了。三人走到侯府夹巷口时，已是天光初亮，只见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和残肢，不远处还叠着一座十几人的尸山，把路都堵上了，两旁的高墙上一泼摞一泼的血印，还没干透，血锈味儿直冲鼻子。这一眼看上去着实骇人，白芷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侧耳仔细听了一下，侯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看来已经结束了。
茗心从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这……这……”
“这实在是难以入眼！”顾宴退后几步，拿折扇掩在面前，一副受了大惊的模样，“不知母亲怎么样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他回头牵住白芷的手，“芷儿莫怕！”
白芷：“……”顾宴的样子太过浮夸了，搞得她有点想笑，她赶忙控制住表情，再看了几眼地上的惨状，这才酝酿出一点吓到了的样子来，“太可怕了！夫君，我们快走！茗心，跟住了！”
前路不通，顾宴抬腿就往回走，打算绕另一边的路。白芷紧步跟上，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茗心跟没跟上，却发现他居然还僵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白芷以为他是吓懵了，赶紧上前去拽他：“快走。”
“三、三夫人，你看。”茗心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前面的尸山，“好像在动。”
在动？？白芷依言看去，尸山后面突然冒了个头出来，堕马髻、金步摇，那人手脚并用，两三下就爬上了尸山，身上沾血的月白衣服衬得她像地府里出来索命的白无常。
葛祯。
白芷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只叫了一声“大嫂”。
这场面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任是个傻子站在这也再多说不出一句话。
葛祯瞟了一眼白芷，那眼神跟看周围一地的死人没什么分别，而后视线越到白芷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宴”。
顾宴走到白芷身前，温声道：“大嫂，上面危险，你快些下来吧。”
葛祯盯顾宴盯得出神，片刻后爆出了一阵十分尖利的笑声。
白芷下意识地拽着茗心往后退了几步。
“真像，真像啊。”葛祯一歪头，笑得像张假脸，“你真像他。”
顾宴眼帘微垂，面露不解道：“大嫂，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