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往中原的官道上，一匹黑马卷着沙尘狂奔而来。虽说是春天，马儿身上已经全是汗渍。马背上的男人走到一个驿站，拿了一封信给驿站的官员看。
    那官员看了信，马上吩咐手下去牵了一匹马过来，男人也把黑马扔在驿站，自己骑了驿站的马就走了。
    就这样，换马不换人，这个男人在路上跑了五天五夜，饿了就随便吃一口，困了就睡两个时辰，然后爬起来接着赶路，终于，这天一早，刚开了城门，男人就进了城。
    城中不能打马，男人干脆把马丢下，自己发足狂奔，直接跑到肖府角门门口。
    肖家的下人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往门口跑，忙出来拦着：“什么人？站住！还想闯进来不成？”
    男人没耐心，飞身上墙，直接一跃就进去了。
    众人顿时慌了，这个角门可是通向内院的，放一个莫名的男人进去，岂不是大家失守？
    “赶紧去通知大姑娘知道。”
    男人却已经一口气跑到了肖老夫人的院子里。
    他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站住，盯着挂着布帘儿的门，有些踌躇。不知道里面的老夫人如今是什么情况。
    “什么人？”肖蓉蓉耳朵灵敏，觉得外头有动静，忙出来问道。
    肖蓉蓉看到一个乞丐一样的男人站在外面，先是唬了一跳，立马盯着男人不说话了。
    这个男人蓬头垢面，脸上甚至还有疤痕，肖蓉蓉完全看不到他的模样，但是她知道他是谁。
    这会儿外头的家丁也跑了过来：“姑娘就是他，擅闯咱们府。”
    外男擅自进来，也不是避嫌的时候，众人怕肖蓉蓉不是对手，都进了内院。
    肖蓉蓉挥挥手，有些说不出来话，只是示意他们不用管。然后她看着男人：“进去看看祖母吧。”
    众人看着那个男人跟着肖蓉蓉进屋，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种时候又不敢走。
    男人走到内室，就看到肖老夫人躺在床上，脸都有些瘦的脱像了。
    男人伏下身子，轻轻唤道：“祖母，我回来了。”
    老夫人似乎有所感应，猛的睁开眼睛，看着男人，他似乎有些看不清，所以很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只是就算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样子。
    老夫人费力的伸出手摩挲着男人的脸：“我的孙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受了多少苦啊！”
    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儿不苦，也没有受罪，只是苦了祖母。”
    老夫人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闭眼，男人就从眼前消失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是不是我要死了，所有你来接我？”
    男人落下泪来，泪水滴在老夫人的手心。
    “不是做梦，这泪是热的。真好。”
    肖蓉蓉已经是撑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她蹲下身子，用手捂住脸，放声大哭。男人看不到她现在的模样，但是能看到泪水从手指缝里流出来，然后滴在地上。
    肖蓉蓉的哭声很大，却不见凄切。外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若说老夫人不好了，应该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这会儿星儿从屋里走出来：“我家姑娘说，没有什么事儿，大家回去就是了。”
    众人见此，知道这个事主家暂时不会往外说，只能都走了。
    男人看着肖蓉蓉哭的几乎要喘不过气，就想过去安抚一下，被老夫人拦住。老夫人摇摇头：“让她自己哭一会儿，她心里苦。”
    男人也落下泪来：“是孙儿不孝！”
    老夫人情绪很平稳：“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能活着回来，祖母已经很满足了。”
    肖蓉蓉哭了好大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男人正是肖向荣。
    肖向荣点点头：“是啊，父亲没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抛下你们了。”
    肖蓉蓉这会儿才恢复了清醒，看着哥哥的脸。
    虽然说这些天肖向荣一路上风尘仆仆，已经看不到最初的样子，肖蓉蓉也能看到，哥哥的脸已经不是原来的脸了。
    肖蓉蓉用手拨开哥哥凌乱的头发，见他脸上全是疤痕，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还留了络腮胡，不知道胡子里面有没有伤口。
    “哥哥，你怎么了？经受了什么？”
    肖向荣一笑，就要解释，老夫人打断了：“现在不着急说这些，你很久没有休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
    这会儿肖蓉蓉才发现哥哥脸上浓浓的倦意，忙道：“我去打点。”
    肖向荣摇摇头：“我自己去吧，你陪着祖母。”说着对老夫人道：“我待会儿过来。”
    肖蓉蓉留恋的看着哥哥的背影，直到哥哥拐出去，才收回视线。
    她这会儿有些担心老夫人。本来老夫人身子就不行了，猛地看到已经去世的孙子，大惊大喜之下，身子能受得住吗？
    老夫人这会儿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仿佛知道孙女的想法，道：“我没事，歇歇就好了。”说着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肖蓉蓉心里不安，过一会儿就试探一下老夫人的鼻息，生怕老夫人油尽灯枯，无可挽回。
    半个时辰过去了，老夫人的呼吸很均匀，肖蓉蓉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肖向荣已经回来了。他换了一件家常衣服，头发也洗净挽好，脸上的胡子也剃干净了，整个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些狰狞可怖的疤痕。
    肖蓉蓉心疼的迎上去，低声道：“哥哥不休息一会儿再过来？”
    肖向荣摇摇头：“没关系，我不困呢。”
    怎么可能不困，没日没夜的跑回来，若不是哥哥的身子骨好，人这会儿已经垮了。
    肖蓉蓉让人在外屋窗边榻上铺了被褥：“哥哥在外头歇一会儿吧，老夫人醒了我叫你。”
    肖向荣探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果然睡沉了，才点点头，出去休息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肖蓉蓉坐在老夫人旁边，不知不觉也昏昏沉沉起来。
    正要睡着，肖蓉蓉觉得心里一颤，猛地睁开眼睛，见祖母头偏向一边，看着情形不对。
    肖蓉蓉大骇，颤颤巍巍的把手放在老夫人鼻间，哪里还有鼻息在？
    肖蓉蓉不禁哭出声：“祖母你怎么了，您撑住啊！”说着起身去外头找肖向荣。外头哪里还有肖向荣的影子？连铺盖都没有。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哥哥没有回来，祖母也去了。
    肖蓉蓉泪水涟涟，只觉得活着毫无意趣。
    “醒醒，你怎么了？好孩子，是不是做噩梦了？”肖蓉蓉被老夫人唤醒了。
    老夫人道：“这是怎么了？都把我吵醒了。”
    肖蓉蓉擦擦脸上的泪，见老夫人坐在一边，好像有了些精神，不禁有些恍惚，不知道刚刚是梦还是这会儿是梦。
    “祖母，您掐我一下子。”
    老夫人笑道：“好好的我掐你做什么？”
    肖蓉蓉摇摇头，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很痛。
    “祖母，您觉得怎么样？”
    老夫人道：“有些饿了。”
    肖蓉蓉忙吩咐人去把热着的粥端来。
    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孙女，道：“你这段时间也累坏了吧？赶紧去休息一会儿，我没事。”
    肖蓉蓉摇摇头：“我不累。”刚刚的梦让她心里害怕。害怕刚刚的事是镜花水月，是虚空一场。
    肖向荣虽然一路奔波，却睡不踏实，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肖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喝了粥，又吃了药。许是因为肖向荣回来让她心情好了许多，所有今天明显精神状态好了，不像前几日，已经有些弥留之态了。
    肖蓉蓉怕老夫人是回光返照，一刻也不敢离开其左右。
    肖老夫人看出来孙女的顾虑，心知自己没事了，但是说出来孩子们也不会相信，就让肖蓉蓉在自己的床上睡一会儿。
    肖蓉蓉摇摇头：“我想听哥哥说说他经历的事。”
    肖向荣就把自己如何去救父亲，中间坠入地宫，毁了容颜，然后和沈彦邦联手，他深入虎穴然后又偷偷溜走的事说了一遍。
    虽说如今已经没事了，肖蓉蓉还是听得一头冷汗。
    肖向荣见妹妹眉毛都拧起来了，笑道：“我如今都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肖蓉蓉道：“哥哥既然没事，也该往家里递个信才是。”如果肖老夫人知道哥哥的安危情况，怕是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肖向荣摇摇头：“不是我不肯往家里递信儿，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实在是没有办法。”荣亲王就像一只鹰，一直盘旋在西北大军的脑袋顶上，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惊动他。
    老夫人忙道：“你哥哥也是不得已。”肖像荣一直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这定然是皇上的意思，这个时候抱怨这种话，岂不是相当于抱怨天家。
    肖蓉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妥，忙道：“我不该说这个话，哥哥在战场厮杀，本就九死一生，又潜到敌军营中，背负着太多的不易。”
    肖向荣摇摇头：“妹妹虽然没有上战场，但是所经受的煎熬和痛苦并不比我少，多亏了你在家里撑着这个家。”
    姊妹两个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庆幸。
    肖老夫人看到肖向荣眼底的青色，心疼道：“我先歇一会儿，你们也去休息吧。你们放心，我没事儿。”
    肖蓉蓉看老妇人的状态不错，也劝道：“哥哥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盯着就行了。”
    肖向荣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头说：“姨娘且等等，我进去回一下。”
    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老夫人病重，哪里耐烦你们一趟趟的通报，我去看一下老夫人就出来。”
    肖蓉蓉看了一眼肖向荣。肖向荣回来的事并没有避开肖家人，但是也没有专门给家里众人说大爷回来了。所以李姨娘这大约是听到动静了，所以过来看看的。
    肖蓉蓉眼神示意哥哥，肖向荣摇摇头。他如今的样子实在不好见人，还是见父亲的姨娘。
    肖蓉蓉明白哥哥的意思，指了指后头，自己就出来了。
    “姨娘怎么了，老夫人刚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李姨娘怀疑的看着肖蓉蓉：“大姑娘这段时间侍奉老夫人辛苦了，我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肖蓉蓉道：“姨娘费心了，老夫人现在很好，我在这里侍奉汤药就够了，姨娘只要好好照顾好弟弟就是了。”
    李姨娘道：“既然过来了，我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吧？”说着话，眼睛就往里面瞄，试图看到些什么。
    肖蓉蓉晃了晃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老夫人歇着呢，姨娘不如明天再过来？”
    李姨娘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但是身子不动，就这样僵持着。
    肖蓉蓉见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既然姨娘愿意见老夫人，就进来吧。”说着身子一闪，挪开地方。
    李姨娘忙走过来，又觉不妥，笑着站住：“姑娘先走。”
    肖蓉蓉摇摇头：“姨娘请进。”她一个小辈，让李姨娘走在自己后面，这会儿李姨娘不说什么，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自己呢。
    李姨娘进了老夫人的卧房，见老夫人正躺在枕头上，眼睛闭着，不知道睡着没有。
    她又环顾了四周一眼，没有发现别人。
    “祖母，李姨娘来看您来了。”肖蓉蓉轻声道。
    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李姨娘一眼，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李姨娘凑到老夫人跟前，这会天色已经暗了，她特意把蜡烛往老夫人跟前挪了挪，仔细打量了一下老夫人的脸色：“妾来给您问安了，老夫人可吃了些饭食？”她这会儿心里有些打鼓，大家都说老夫人怕是不大好了，可是她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倒是比前几天她看的时候好了几分。
    大约是烛光的作用？李姨娘有些怀疑。
    老夫人没有说话，肖蓉蓉帮着答道：“半晌的时候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碗药，说了一会子话，这会儿没精神了。正要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