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黛娜拉呆愣了片刻，半响后，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你在开玩笑吧？还是说，这是一种情趣？这可并不情趣。”
    艾赫凝视着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径直道：
    “谈谈信仰吧。”
    “几乎每个人都有信仰，无论是哪位神灵，某种宗教，抑或是某些主义和知识，或者只是单纯的理念、梦想，生活方式、道德观念。
    你…信仰着什么？”
    黛娜拉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东西，我衣服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她一下觉得真的是不可理喻，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他清不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
    艾赫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半响，黛娜拉终于缓过神来，尽管她不明就里，但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自然不能就这样僵持住。
    于是，她回答道：
    “我、我没什么信仰…我是国教信徒，难道你不是吗？”
    艾赫没有回答这個问题，而是说道：
    “所以…国教的教义，就是支撑你活到现在的理念？
    黛娜拉，你身上的包袱很重，重得难以想象，国教的教义，你不是真心背负它。”
    女歌星的面容僵住了，很快，她缓了过来，殷勤地赔笑道：
    “先生，我确实不是那么虔诚。
    可是，难道你是个虔诚者，不是同样虔诚的人就不会跟她寻欢作乐吗？”
    艾赫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你很了解我吗？”
    黛娜拉张了张嘴，犹豫一下后道：
    “当然，我一直都很仰慕你，我是你的…忠实读者，不然也不会跟你来到这里。”
    说完之后，她谄媚地想要吻一下他的手。
    可艾赫却抽了回来。
    “不，伱并不了解我。
    是别人让你过来的，不是吗？”
    话音落耳，黛娜拉打颤了一下，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艾赫。
    “没、没有，是我自己对你感兴趣。”
    她慌忙辩解。
    “你不用隐瞒什么，”
    艾赫以平淡的口吻继续道：
    “你不了解我，那又为什么在我面前一丝不挂呢？”
    黛娜拉一时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不知为何，好像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那目光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能够一下洞穿人的内心。
    “是谁让你来的？”
    艾赫问道。
    黛娜拉低垂眼睛，以哀求地口吻道：
    “别再这么问了，我们到床上去吧。”
    她不与艾赫对视，可艾赫仍然凝望着她，
    “你信仰着权势，对吗？”
    艾赫发问道。
    黛娜拉猛地抬起头，莫名其妙，这句话触及到她心里的逆鳞，仿佛在唾骂她不知检点一样，
    “我没有！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艾赫却冷冷地看着她，
    “你如果不信仰，你又为什么要过来呢？”
    黛娜拉一时语塞，半响之后，她感觉到一阵无名火在涌起，她强忍恼怒道：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今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艾赫平淡地回应道：
    “可我知道你身上的重担，我看得出来。”
    他那平淡的声音，反而更激起了黛娜拉的愤怒。
    “不、我身上没有重担，
    你看，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我一点也不疲惫！”
    黛娜拉辩驳地说道。
    艾赫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道：
    “每一天，都戴着假面具生活，每一刻，都在为举手投足的礼仪而愁苦，每一秒，都在忧虑自己脚下的薄冰。你尽力地在向上攀登，竭尽全力地攀登，别人若是国教信徒，你就会扮演国教信徒，别人若是贵族，你就会扮演贵妇。”
    “你信仰着权势，同时也惧怕着权势，因此，你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来到这里，尽管千般不情愿，也仍然向我献媚。”
    “这些事情，我看得出来。”
    黛娜拉的脸庞涨得通红，她愤怒地质问道：
    “所以，你看得出来又怎么样，你不会沉默吗？好好享受一场欢乐。
    你也知道，我并不情愿，
    可这样不会让你更有征服感吗？！”
    艾赫凝望着她，
    “我为什么要征服你呢？”
    黛娜拉停滞住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艾赫。
    紧接着，那人说道：
    “我怜悯你，
    从看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怜悯你。”
    周围一片死寂。
    黛娜拉打了个寒战，她从没有这么恐慌过。
    她不害怕被人征服，或者说，她生来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被人征服的，那个人最好是某位家世显赫的企业家或者贵族，最好还风度翩翩、温文儒雅，能以强硬地态度表达爱意。
    可她却害怕被怜悯。
    而现在，有生以来，她头一次感受到被怜悯的感觉，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很悲哀，竟然要被人怜悯。
    那话语…不是要杀害她的肉体，而是要抚慰她的灵魂。
    这才是最让她畏惧的！
    艾赫看着黛娜拉，感觉到这女人很怯懦地颤抖着。
    她有着深沉的，却又不愿面对的痛苦。
    艾赫看得出来，并将之揭露，
    “你明明无比热衷权势、渴望权势，却要佯装出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清纯模样。
    这样的你，随时都会被权势所抛弃。你很痛苦，很悲哀，不是吗？”
    黛娜拉慢慢抬起头，满是愤怒地看着他，
    “我有话要说的啊，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出身低贱，父亲是个纤夫、母亲早早就死了，我是下层阶级，我备受煎熬啊，我不信仰权势我又去信仰什么呢？我不拿贞洁和美貌当作交易筹码，我又拿得出什么呢？！”
    艾赫没有驳斥她，也没有反对她的话，而是耐心听完她的话，接着说：
    “你很不安，很悲哀。这些痛苦，一直以来你自己承担着吗？”
    黛娜拉气得苦笑了起来，
    “我确实痛苦，也一个人承担着，可那又如何呢？你好得到哪里去？
    你这样高高在上地怜悯我，救世主、琐什扬斯，”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归根结底，
    你跟我同样，同样被人摆布，被人监视！
    你也跟我同样，一个人承担着痛苦！”
    说着说着，黛娜拉的眼角一酸，可她强忍住了，仍然以执拗的目光盯着艾赫看。
    吵起来吧。
    她心里说。
    我已经刺到你最软弱的地方了，跟我吵起来吧！
    女神啊，让这个人跟我吵起来吧！哪怕他辱骂我、诋毁我，哪怕他把所有肮脏的词语用在我的身上。
    黛娜拉这样期待着。
    可是，艾赫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道：
    “是了，这就是了，我与你同样，我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黛娜拉愕然地看着艾赫。
    他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愠怒都找不到，这个自称救世主的人只是默默地听完了自己所有的话，而后仍旧以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与你同样，
    所以你的痛苦，我会分担。”